长沙伢子金岳霖:痴情不改孑然一生为徽因
孑然一生为徽因
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清华园中,有3位著名人物号称“清华三荪”,其中一荪就是字龙荪的金岳霖。在“清华三荪”中,金岳霖一生大部分时光在清华读过,是清华园中众所周知的传奇人物,在西南联大任教期间,金岳霖更是因其特立独行的个性留下许多佳话。
金岳霖个子高大,一表人才,颇具绅士风度,但偏偏衣着不甚讲究,穿戴随意、另类,无形中又别有一番风神。金岳霖任教西南联大期间,作家汪曾祺曾是他的学生,在汪曾祺眼里,身材高大的金岳霖时常微微仰着脑袋,常穿一件烟草黄色的皮夹克,天气转冷时也因陋就简,只在里面围一条羊绒围巾,权作御寒。身为教授,却钟情于夹克,这对于青年时代起就接受欧风美雨洗礼的金岳霖教授来说,颇显得有些另类。但金岳霖先生就是这样,“穿着黄夹克微仰着脑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联大新校舍的一条土路上走着”。因患眼疾,畏光,金岳霖长年头戴呢帽遮光,即使进教室也不例外,后来佩戴眼镜遮光,但所戴的眼镜堪称独特——镜片一白一黑。这在当时的西南联大几乎人人皆知,确是一道独特风景。
除衣着随意外,金岳霖为人率真随性,不拘小节,又是颇具童趣,以至于常常在讲课正酣时忽然停下来,伸手到后脖颈处抓摸,片刻摸出一个跳蚤来捏在指间,表情甚为得意,且不忘明明白白告知学生:“我这儿有个小动物。”一时间,满座莞尔。云南一向盛产斗鸡,金先生醉心于此,竟然也养了一只很大的斗鸡。这只斗鸡很得金先生钟爱,于是恃宠自骄,在金先生吃饭时,这只斗鸡竟然把脖子伸上来和金先生同桌共食,金先生并不生气,更不驱赶,安之若素,一人一鸡和平共处,共同进餐。据金岳霖的同事回忆说,那时的金岳霖爱好广泛,且行事坦然自在,全不管他人非议,在养大斗鸡的同时,竟然还在屋角摆满蛐蛐缸,聊以自慰。
金岳霖的率真随性为他赢得良好的人缘关系,朋友很多,当时学界名流如张奚若、胡适、徐志摩、梁思成、林徽因等都是他家中常客。在抗战前,每周六下午,金岳霖家便高朋满座,谈笑风生,成为北平一处有名的沙龙。金岳霖一生朋友甚多,但都是君子之交,朋友来访,不过一杯清茶三五闲话而已。然而,令人感到意外而又叹惋的是,朋友如云的金岳霖竟然未能赢得爱情的青睐,终生未娶,无儿无女,是个地道的单身汉。其实,金岳霖有过意中人。有一次朋友聚会,经由诗人徐志摩介绍,金岳霖结识了建筑学家、诗人林徽因,两人一见如故。金先生对林徽因的风度仪态、谈吐才华十分欣赏,可惜天意弄人,林徽因和建筑学家梁思成有家学渊源,再加上文化背景相同、志趣相投,可谓天作之合,当金岳霖得知林徽因同时爱上了梁思成和他时,率直坦诚的金岳霖当即表示:“看来思成是真正爱你的。我不能去伤害一个真正爱你的人。我应该退出。”此后三人并无芥蒂,金岳霖也仍旧跟他们毗邻而居,相互间更加信任,相处融洽如初。金岳霖的学界友人大都认为,金先生一生未娶,源于他对林徽因的爱恋已深入骨髓,宁肯为情独守,孑然一生。金岳霖对林徽因的至情伴随终身,直到林徽因死后,有一年金岳霖在北京饭店宴请一些至交好友,赴宴众人大惑不解,不知宴请因由,直到开席前,金岳霖才说:“今天是林徽因的生日!”一语未了,举座欷歔。1974年,梁思成、林徽因的儿子梁从诫一家搬到东城干面胡同,与金岳霖同住,尊称他为“金爸”。作为林徽因一生的知音知己,金岳霖能与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以及他们儿子亲如家人,既见金岳霖凡人难以企及的完美人格,也足见金岳霖至真至纯的爱情态度。
民主本色教育家
作为现当代中国最伟大的哲学家和逻辑学,金岳霖除致力于从事哲学和逻辑学研究外,还从事哲学和逻辑学的教学工作长达近30年,先后在清华大学、西南联大、北京大学等高校开设哲学和逻辑学。他的教学风格民主而本色,少说教,多探讨,深受学生好评,堪称民主本色教育家。
金岳霖在西南联大任教期间,教授逻辑学。当时的西南联大规定逻辑学是文学院一年级学生的必修课,那时金岳霖先生在西南联大名声远扬,学生们对其仰慕有加,再加之在中学里从没听说过有逻辑这门学问,大一的学生满怀好奇和仰慕之情,因而对金先生的课兴致很高,前来上课的人很多,偌大的教室坐得满满当当。上课免不了提问,但金岳霖上课提问颇具特色,提问时不分成绩好坏,而是分门别类确定回答问题的人选,比如今天找穿红毛衣的女同学回答问题,于是所有穿红毛衣的学生都屏气凝神静等待提问,既紧张又兴奋;改日又找所有的张姓同学回答问题,于是所有张姓同学都紧张而兴奋地等待着。学生回答问题时,金先生总是非常认真地侧耳倾听,听完后总不忘很礼貌地说一句:“Yes!请坐!”
对学生提出的问题,金岳霖不论高下深浅,都是有问必答,即使这问题刁钻古怪,甚或是带有几分调侃和挑衅,概莫例外。汪曾祺先生曾回忆起当时班上有一个叫林国达的华侨同学最爱给金岳霖提问题,而且问题离奇古怪。有一次林国达又站起来提了一个怪问题,也许是问题过于古怪,用现成的逻辑学知识无法给他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金岳霖思忖了一会说:“林国达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林国达君垂直于黑板’这什么意思?”这看似答非所问的回答让林国达一脸茫然,“林国达君垂直于黑板”,林国达当然无法做到,但这句话在逻辑表达上并无毛病,金岳霖先生其实就是想借这句话向林国达表明,在逻辑上没有错误的句子意思不一定没有问题。
在大课堂上金岳霖认真细致,上小课也不含糊。在西南联大开设“符号逻辑”这门选修课时,因课程难度大,学生听课如听天书,加上又是选修,自然选修这门课的人就少之又少了。但金岳霖并不因课程难、学生少而应付了事,他知道能够坚持选修“符号逻辑”这样高难课程的人若非天赋、兴趣使然,便是毅力不凡之人,因而上课更为认真,总是小心呵护着这些学生的学习热情。其中一个叫王浩的学生对“符号逻辑”颇感兴趣,似乎已窥其堂奥,金岳霖引为知音,在讲课时时不时会停下来直接和王浩商讨:“王浩,你以为如何?”于是,在一问一答之间这堂课就演变成了他们师生二人心领神会的逻辑天地。王浩是金岳霖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后来他赴美留学,成为国际一流的逻辑学家,显然这与他当年在西南联大的求学经历是分不开的。
金岳霖民主本色的教育方式对他的学生影响至深,早年曾在西南联大求学过的逻辑学家殷海光曾这样描述当年金岳霖对他的深刻影响:“在这样的氛围里我忽然碰见业师金岳霖先生。真像浓雾里看见太阳!这对我一辈子在思想上的影响太具决定作用了。他不仅是一位教逻辑和英国经验论的教授并且是一位道德感极强烈的知识分子。昆明七年教诲严峻的论断以及道德意识的呼唤现在回想起来实在铸造了我的性格和思想生命。”
纯粹的“哲学动物”
金岳霖毕生致力于哲学和逻辑学的研究,成果卓著,影响深远。他是现代中国哲学和逻辑学的开创者和传播者,也是我国第一个在中国系统地介绍西方逻辑学,也是第一个运用西方哲学的方法融会中国哲学的精神建立自己完备的哲学体系的中国哲学大家。
1925年,金岳霖学成归来,任教于清华大学,创办清华大学哲学系,后在西南联大主讲逻辑学和哲学。上世纪50年代初,适逢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全国6所大学哲学系合并为北京大学哲学系,金岳霖出任系主任。1955年,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学部成立,金岳霖任学部委员,同年9月,出任哲学研究所副所长兼逻辑研究组组长。金岳霖毕生与哲学为伍,视哲学如生命,是当代中国哲学发展的最忠实的践行人和见证者,借金先生本人的话讲,就是一只地道的“哲学动物”。
在外人看来,逻辑、哲学等学问枯燥乏味,了无乐趣,研究起来肯定是一个苦差事,因而对金岳霖对逻辑、哲学的痴迷程度常感惊奇甚至费解。在学生时代的萧珊看来,逻辑这门学问特别是后半部全是符号,简直就是高等数学,学起来枯燥之极,因而,在西南联大就读时,作为金岳霖的学生,萧珊直言不讳地问自己的老师为什么要搞逻辑,谁也想
不到的是,金岳霖的回答竟然出奇的简单:“我觉得它很好玩。”在金岳霖看来,逻辑、哲学等学问非但不枯燥乏味,反而乐趣满满,“好玩”成了金岳霖痴迷于哲学、逻辑学的唯一动力。金岳霖的好友、诗人徐志摩这样形容金岳霖研究逻辑学、哲学时的精神状态:“金先生的嗜好是捡起一根名词的头发,耐心地拿在手里给分。他可以暂时不吃饭,但这头发丝粗得怪讨厌的,非给它劈开了不得舒服……”是说描述金岳霖对哲学的痴迷程度,颇为传神。
出于教授学问之所需,也是金岳霖兴趣爱好之使然,金岳霖在任教清华大学期间,开始了把现代逻辑系统地引入大学课堂的艰难历程。金岳霖认为,从理论上讲,任何学问都可自成系统,而学问的系统化离不开逻辑的支撑,都必须运用到逻辑工具,无一例外,哲学作为一门专业性极强的学问自然也是如此,如果要实现中国哲学的系统化,也必须完善和发展逻辑工具。因而金岳霖在从事哲学教学和研究时,很注意将逻辑分析方法应用于哲学研究当中,这是金岳霖哲学研究的一大特色。在金岳霖的哲学著作中,精深的逻辑分析和严密的逻辑论证比比皆是,形成了他哲学著作的鲜明特色。
从1926年金岳霖留学回国后,发表第一篇哲学论文始,至1983年,哲学巨著《知识论》由商务印书馆(微博)出版止,近60年的研究生涯,虽著述不多,仅有《逻辑》《论道》《罗素哲学批判》和《知识论》等寥寥几种。但其著作的学术含量之高、学术体系之完备、原创思想之丰富世所罕见,其中《论道》被著名的哲学史家贺麟誉为“一本最有独创性的玄学著作”,《知识论》更是在中国哲学史上首次构建了完整的知识论体系,这一哲学体系不仅是中国现代哲学的重大收获,也是民族哲学的翘楚。学者张申府曾这样评价金岳霖对中国哲学发展的巨大贡献:“在中国哲学界以金岳霖先生为第一人。”学术著作的深远影响外,金岳霖还培养了一大批哲学、逻辑学方面的专门人才,其中不乏王浩、冯契、沈有鼎、殷海光等蜚声海内外的著名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