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2月的山风透着寒意。看着满山起伏的苍茫松涛,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秦兆阳的一句诗:“参天树为什么要深深扎根,是为了繁茂它绿色的生命。”不过,少年秦兆阳在白羊山的怀抱中勤奋读书时,大概也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竟会镌刻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
秦兆阳幼时在父亲执教的私塾读书,12岁时到汉口求学,1934年考入湖北武昌乡村师范,毕业后在黄州中心小学任教,并开始了他的诗歌和漫画创作。1938年,青年秦兆阳怀着满腔热血,告别了家乡,奔向革命圣地延安。之后几十年,秦兆阳曾有几次来湖北,1985年他思乡情切,带病来汉参加黄鹤楼笔会,并感慨赋诗:“四十余年风月,八千里路云烟。归来双鬓皤然,今夕故乡大变。”但由于种种原因,他只在1954年回过一次枣树店。张春华至今还记得,那年秦兆阳进村时坐的是两轮推车。
对于秦兆阳的生平事迹,张春华是知道一些的,老伴秦波成常向她谈起这位叔叔。然而在她看来,自家并没有沾上多少名人的光:家里过的日子还有些穷,年过古稀的老伴仍每天挑着剃头担子穿街走巷,儿子则在家种田。张春华说:“大文学家又咋了,可没给我们留下任何东西!”
(二)
身为作家和评论家的秦兆阳在物质上是清贫的。但他78年的生命中,却留下了太多值得后人评说的东西。
秦兆阳一生著述甚丰,代表作品有《女儿的信》、《洁白的风帆》、《回首当年》、《在田野上,前进!》、《大地》等大量中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集,以及《论概念化公式化》、《文学探路集》等论文集,诗歌、散文创作也颇有成就。
提起秦兆阳,人们无法忘记20世纪50年代一大批顶梁柱式的作家的成名作,都是在他当时主持的《人民文学》上发表的,以至于中国文坛长期尊崇秦兆阳式的编辑,认为一名出色的编辑应以培养作家、出版好作品为最高目标。
这些观点在今天的文化界、知识界已成为平凡的真理,在那个年代却被视为惊世骇俗的言论。秦兆阳当时说出这样的话,该是拿出了何等的勇气!
(三)
秦兆阳的父母都葬在枣树店,墓很简单。1992年,秦兆阳的侄儿秦桂林到北京出差时,表示想代他重新为父母立块碑,秦兆阳却拒绝了。他说:“我是共产党员,不要在农村带这个头。”10年后的今天,秦桂林回忆起这件事,仍不由感慨:“叔叔太‘马列’了。”
“我是共产党员”,这是几十年来一直激励秦兆阳的心声。当初他被蒙冤受屈时,更使他痛苦的还不在于戴上右派的帽子,而在于被取消党籍。这令他感觉到自己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似乎心被摘掉了,灵魂无依了!即使在“脱帽”后,他想到的仍是何时能重新入党。
秦兆阳曾自嘲是一个“板大先生”,说自己从小较真、认死理,参加革命后,共产党又培养了他认真的性格。其实秦兆阳的“呆气”,正体现了一种坚定的信念和执着的追求。这使他的人生因背负太多的历史责任感而显得格外沉重,却也成为他不折不挠、战胜困难的精神动力。在他的遗作《最后的歌》中,就作出了一段精彩的总结:“在魂梦中我独自旅行在祖国的大地上,询问追求想找到一个人生的答案:为什么我这一生极少哈哈大笑,而痛苦有时也是感动的眼泪却流了许多许多……在我苏醒的时候,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却涌现在我的心头:毕竟,你是笑在最后,虽然是带点苦涩的,当然也是庆幸的微笑。”
秦桂林之父是秦兆阳的堂兄,战乱前住在武汉。秦兆阳少时在汉求学时曾寄住他家,受到资助。秦兆阳成名后并未忘记堂兄的深厚情谊,每月都会寄来10元钱,一直持续到1957年前。那时秦桂林就很崇拜这位闻名已久的叔叔了,经常写信给他,不会写的字就空着,为此没少挨叔叔的骂。但直到1967年秦兆阳到黄石去探望胞弟秦会涛,秦桂林才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叔叔。只是他没想到,遭受许多磨难的叔叔竟会看起来这么年轻,这么乐观。那几天,秦桂林关在房里,跟叔叔学了几天的围棋,这成为他记忆中永不褪色的一个片段。
(四)
离开团风前,我再次来到枣树店。秦兆阳故居前有一株枣树,据说是秦兆阳还在村里时就有了的。不知哪年突如其来的风雨使它倒在了池塘中,却仍奋力地向上生长,形成一幕极为奇特的景象。几十年过去了,它竟枝繁叶茂,在冬日的萧瑟里透出生命厚重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