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8月20日——爸爸的周年祭。
去年今日的上午,爸爸睁开眼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带我回家,尽快。”爸爸毅然决然、一字一顿地说出了这六个字,听到这清晰的六个字,我异常冷静地立刻联系了带氧气瓶的小巴,以最快的速度将爸爸带回到了我们在福州融侨锦江的家。虽然医院与家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这条对我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很是漫长,一路上,我怕爸爸就这样“睡去”,不停地跟爸爸说话,“爸爸,我们就快到了,坚持住啊,爸爸,我们到了小区入口了,爸爸,我们进了地下车库了,爸爸,我们到了我们家楼下了......”,
上午不到九点,我终于如爸爸所愿,将爸爸安全带回了家——那个我在2004年年末给父母买的宽敞美丽的家。躺在书房里的爸爸,微微转头环顾着自己满书架上的书,一句话也没有。我一会儿用棉签蘸着西瓜汁,一会儿蘸着绿茶水,滋润着爸爸干涸的嘴唇,爸爸听话地使劲吮吸着汁水。我坐在爸爸的床前,紧紧握着爸爸的手,细细端详着我深爱的父亲,无以言表。我知道,爸爸多年以来的口头禅“大限之期”即将来临,这一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陪在爸爸的身边,近十一点时,爸爸用尽最后的气力对妈妈说了六个字“你要吃饭睡觉”,我意识到爸爸即将离我远去,连忙俯身最后一次亲吻了爸爸的嘴唇,爸爸还如往常那样,努力地回应着我的亲吻,只是嘴唇已然冰凉......
十一点整,爸爸安静地合上了双眼,安详地走完了他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安全被主接到了天国。那一刻,我没有泪水,望着如同沉睡着的婴儿一般的爸爸,我把他搂在怀里,此刻,曾经壮硕的爸爸在我的怀里显得如此瘦弱,我紧紧地抱着爸爸,耳边响起了不久前在医院里爸爸跟我的一段对话: “纷儿,如果有来生,我要做你的女儿”,“爸爸,为何要做我的女儿呢?”“我要回报你对我的孝心。”“不,爸爸,如果有来生,我还做您的好女儿,您还做我的好爸爸。这辈子做您的女儿我没做够,下辈子您还做我的父亲。”
我打来了一盆热水,将爸爸上上下下擦了一遍,为爸爸从里到外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不是传统的寿服,而是爸爸生前穿过的最为舒适的衣服,我就如同平时一样,替爸爸一件件地套上,外套和裤子正是2010年携爸妈去京城参加爸爸人大入学五十周年同学会上穿的那套衣服,那是我们父女俩在北京西单商场一起挑选的,这也是爸爸一生以来穿过的最贵的一套衣服了,总共不过1500多,一生勤劳而又节俭的爸爸啊,您怎么就不能多陪女儿几年,好好享受女儿的福呢?!最后,我给爸爸梳理了头发,戴上了他最喜欢的鸭舌帽,这顶帽子也是爸爸自己在西单亲手挑选的。我看着穿戴整齐的爸爸,又想起了住院期间,有天凌晨爸爸醒来对我诉说的一个梦,他说梦见自己去教室上课了,当时我回答爸爸说,“是啊,您病好后,还能回到讲台授课的。”此刻的爸爸,就如同上课前梳妆整齐,即将前往教室上课去了,只是,课堂的地点位于遥远的天国,而我深信,天国里,爸爸依然能站好他那一辈子所钟爱的三尺讲台;天国里,满园春色,桃李芬芳。
今日,8月20日,这个对我来说极为伤痛的日子,远在纽约的我思绪纷乱,边写边泪如雨下,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擦干泪水,我又语无伦次地接着写,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才能最好地表达我对父亲深深的缅怀。去年年初,奶奶周年祭时,爸爸曾赋诗一首,寄托他对母亲深深的爱,并将此诗当做纸钱,在望海的阳台上将之焚烧,以寄托哀思。
心 祭
——母亲逝世一周年
永诀匆匆正周年,
心香一瓣拜灵前。
泉台原知飘渺事,
却焚诗笺当纸钱。
辛卯年正月二十九
奶奶于2010年正月二十九日去世,享年90高寿。我原以为爸爸会继承奶奶的长寿基因,陪我到老,却没曾想奶奶走后仅仅三个月之后的五月底,爸爸被诊断为肝癌晚期。去年三、四月份,爸爸多次对我提到,“你奶奶在召唤我了,要我这个长子去陪她了。”每每听到此言,我就安抚爸爸说道,“不会的,爸爸,奶奶那么疼爱你,你们甚至以姐弟相称(奶奶生下爸爸时年仅14周岁),怎能舍得你在儿孙绕膝的幸福晚年去跟她作陪呢,更何况奶奶不是这样自私的人,奶奶多么疼爱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啊!”
2010年10月份从京城回来后,爸爸陆续写了一些诗稿,记述以及怀念曾经的青春岁月,其中有这么一首诗表达了他的感伤情怀:
病中感怀
流光弹指已耋年,
回首前程感万千。
所幸眼前桃李艳,
更欣膝下儿孙贤。
福无双至应籖语,
沉疴缠绕卧床前。
何方消磨病岁月,
且将胸臆托吟笺。
亲爱的爸爸,在您周年祭之日,女儿也拙笔赋诗一首,寄托对你深深的爱意与思念吧,您看了别笑话女儿好吗?

2010年10月摄于北京恭王府
心祭——慈父离世一周年
昔日笑颜驻心间,
而今感伤愁万千。
格格家训不复闻。
谆谆教诲昨日烟。
父别天地两相隔,
一年倏忽恍如烟。
山高路远砺壮志,
惟愿爱父笑天间。
一载难干如水泪,
此生难忘似山恩。
年年岁岁有今天,
痴女身后俯乖孙。
爱女纷儿拙笔于2012年8月20日慈父周年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