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老人夏征农的世纪历程与家乡情结
作者:范运昌 日期:2009-12-7
他是八一起义的见证人、复旦学运的先锋、“左联”的不屈斗士、皖南事变的经历者。百年来,他几经沉浮,三次遭灾,“半是战士半书生,一行政治一行诗”是他的人生写照。他在世105岁,党龄82年,是中国官员中最长寿者,也是中共党员中党龄最长者,他的一生多姿多彩,堪称传奇。他的名字叫夏征农。
2008年10月4日11时16分,我党的优秀党员、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革命老人夏征农,在上海华东医院与世长辞,享年105岁。噩耗传至江西,家乡人无不为之落泪!
追随革命 出生入死
1904年1月,夏征农出生于江西丰城县钞塘乡夏家村(改革开放后丰城县撤县改市,钞塘乡划归同田乡管辖,由乡变为村委会)一个农民家庭。他从小就有叛逆性格,志向远大,读了8年私塾后,进入南昌心远中学(现为南昌二中)学习。1925年秋,21岁的夏征农考入南京金陵大学,得以接触《共产主义ABC》、《三民主义》等进步书刊,并于次年10月秘密地加入中国共产党组织。
1927年初,北阀军占领江西省府南昌。夏征农受党组织派遣,以共产党员和进步学生的双重身份回到南昌,负责改组当时被AB团把持的新建县国民党党部,成为改组后的县党部负责人。
7月27日,夏征农正在新建县开展农运工作,突然接到党组织通知,要他秘密进城开会。会上,他接受了参加武装起义的任务,随之将派到农村的各工作组组员召集回城参加起义。8月1日凌晨,南昌起义爆发,夏征农组织新建县农民运送支前物资,又奉命在昌北的牛行车站附近挖战壕和工事,以阻击九江方向来的敌援军。
1927年9月,夏征农进入复旦大学中文系读书,师从陈望道教授。陈望道是我党最早的共产主义小组成员之一,他对夏征农的影响很深。1928年,夏征农任复旦大学共青团支部书记,一边从事党的地下工作,一边与进步同学公开办起了《青鸟》杂志,刊登进步文章,号召学生同国民党反动派作斗争。
1929年8月,夏征农在组织复旦大学学生参加集会时被捕,被反动当局判刑一年,与彭湃等革命志士一同关在龙华监狱。彭湃就义后,夏征农变得更加坚强。次年,夏征农被转移到苏州监狱关押,随后,他加入了监狱特别党支部并任委员,成功地发起了绝食抗议斗争。
1930年底,夏征农出狱,先后任上海闸北区团委宣传部长、江苏省团委秘书等职。他在《海上青年》杂志工作期间,翻译了史沫特莱的《苏区见闻》等报告文学。
1933年初,夏征农加入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以鲁迅为旗手的革命文学团体——中国左翼作家联盟。受“左联”委派,他前往各高校帮助大学生文艺团体开展进步演出活动,还参加了《春光》、《读书生活》、《申报》等进步杂志的编辑工作。在李公朴主持的《申报》“读书问答”专栏工作期间,夏征农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和观点回答读者的来信,给读者以共产主义思想启蒙。为此,他遭到上海国民党特务的追查。
1934年夏,国民党在对苏区发动军事进攻的同时,对上海文化界进行大“扫荡”,在白色恐怖中,夏征农等人担任读书生活出版社和《读书生活》杂志的编辑。其间,夏征农还帮助郭大力和王亚南将中国第一份《资本论》译本介绍出版。那时,鲁迅先生遭到特务的通缉,夏征农仍冒着危险每期都向他约稿,两人经常见面,由此结下不解之缘。
1936年夏,“左联”成立了上海市文化界救国会,夏征农作为“左联”后期领导人之一,出版了《鲁迅研究》等著作,与后方的文化精英一道为抗日救国而奔走呼号。
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前,夏征农在新四军政治部任统战部副部长兼民运部部长。1941年1月6日晚,新四军军部刚刚转移至石井坑盆地,就遭到敌人居高临下的炮轰,夏征农随军长叶挺乘夜色向外突围。部队被冲散后,他带领7位战士突围,饥餐野果,困卧雪地,坚持到第七个晚上才寻机下山来到老百姓家中隐藏,后化装辗转南京、上海,终于寻着设在江苏盐城的新四军军部。此后,夏征农担任过栗裕的秘书并随军转战南北。
荣辱等尘 沉浮不惊
“室外乱云翻滚,室内暮色深沉;一生功过自分明,尽管恶名除尽。封建家庭逆子,官僚买办贰臣;个人荣辱等轻尘,生死追随革命。”这是夏征农1968年3月填的一首《西江月·自剖》词。词内反映了他一生沉浮不计的高风亮节,坦陈了他对革命的矢志不移。
夏征农的一生,经受了不少普通人难以想象的生死磨难。建国前,他经历八一起义战斗、苏州监狱绝食和皖南事变遭困等事件;建国后,1959年他因“反右不力”被撤销山东省委书记职务,1966年又因“反对样板戏”被撤销华东局宣传部长职务,“文革”中他因劝说蒋经国抗日之事被视为有“特务”嫌疑,遭到了批斗乃至囚禁,先后蒙受26年的不白之冤。他一生中遭受了三次大灾难:1937年秋,他在松江车站遭遇日寇飞机滥炸,险被炸死;1941年1月,他在皖南事变中,被困六日六夜,差点饿死;1972年,他在“四人帮”设的监狱中,突发胃溃疡,肠胃大出血,几被折磨死。但是,他始终坚信共产主义事业必胜,对中国共产党赤心不改。
1957年4月,中共中央决定在全党进行一次反官僚主义、反宗派主义、反主观主义的整风运动,时任中共山东省委书记的夏征农,在“反右”中坚持不要把斗争扩大化,要敢于说真话,被认为是“反右不力”,“犯有严重政治动摇的右倾错误”,后被下放到莱芜县城关公社当公社书记。
夏征农被贬当公社书记,仍然不忘自己是个共产党员,该负责的问题敢于负责,该说的话也不含糊。那时搞“大炼钢铁”,山东省委要求各地每天上报一次“放卫星”情况。夏征农曾亲自搞了一个炼钢炉,却没有炼出一两铁,遂向省委报告:“不要再要求每天放卫星了,所有的卫星都是假的!”
夏征农当了一段时间的公社书记后,被调往中共华东局任宣传部长。本来他是个称职的宣传部长,可由于他对京戏改革提出了个人的看法,又不愿作人际间一些不必要的无聊周旋,而得罪了江青。因而“文革”尚未开始,他就“靠了边”被闲置起来。待他被分配到复旦大学任党委第一书记时,已浪费了12年的宝贵时光。
夏征农虽然是背着“包袱”去复旦大学任职的,但他认为,一个党员既然有了为党工作的机会,就应全身心地投入工作。在复旦,他着力抓了两件事:一是对在“文革”中遭受迫害而含冤饮恨去世的同志予以平反昭雪;二是把在1957年“反右”时被错打成“右派”而已离校的学生所戴的“右派分子”帽子一一摘除,为之恢复了名誉。
26年后的1985年,历史终于为夏征农作出了正确结论,中共山东省委作出了为夏征农同志彻底平反的决定;随后,中共上海市委同意恢复夏征农同志1926年秋到1937年12月的党龄。至此,夏征农背负多年的包袱被知错善改的中国共产党给卸了下来。
平反的前一年,夏征农偕家人游西湖,他曾吟诵一首名为《即兴》的七绝诗,诗云:“聚首西湖兴致浓,纵谈古今播薰风;是非真假终分晓,历史无情秉至公。”从中可以看出他一贯相信真理相信党的至诚心情。
夏征农对党忠心耿耿、坚定不移,党和人民也没忘记这位老革命。彻底平反以后,他相继出任了中共上海市委书记、中顾委委员、《辞海》主编,还先后当选十二大列席代表,十三、十四、十五大的特邀代表,2002年10月,99岁高龄的夏征农再次接到中组部要他晋京参加十六大的通知,他成为十六大年龄最大的特邀代表。
2002年11月6日,江泽民在十六大上海代表团参加讨论,向这位革命老人致以亲切问候,夏征农当场吟诵了诗作《献给党的十六大》:“六入京都为党谋,敢因衰老不分忧。欢呼祖国愈强盛,高唱和平是主流。反对霸权成众志,清除腐败解民愁。相期后浪超前浪,高举红旗万万秋。”江泽民欣然走到夏征农面前,请他把诗作抄在本子上。
2004年1月31日,夏征农在百岁诞辰的寿宴上,即席赋诗《百岁乐怀》:“人生百岁亦寻常,乐事无如晚节香。有限余年仍足惜,完成最后一篇章。”夏征农的“最后篇章”指的是主编辞书——他从74岁起主编《辞海》,编到100岁,99岁再次受命出任我国第一部特大型综合性辞典《大辞海》的主编,其篇幅是《辞海》的2.5倍。他偌大年纪如此敬业,前无古人,成为世界上最年长的大型辞书主编。
情系家乡 造福桑梓
夏征农20世纪初从赣中这块红土地投身革命,历经艰苦卓绝的斗争岁月,家乡人记忆犹新;而他情牵故里几度回乡,倾心“希望工程”,家乡人更是难以忘怀。
1982年11月中旬,夏征农偕夫人方尼回到他阔别半个世纪的家乡——同田乡钞塘村,这是他投身革命后第一次回乡。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在村里,除了这之前到上海看过他的那时尚健在的胞弟之外,没有他认识的人了。当乡亲们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夏征农后,对他说出自己父亲或祖父的名字,夏征农回忆片刻,笑道:“哦,像,像!”
与其说夏征农是专程回乡探亲,不如说是借机作社会调查。那次在村里,他逐家逐户走访,对乡亲们嘘寒问暖,乡情浓浓,溢于言表。走访中,他兴致勃勃地吟诗一首:“偷闲回故里,探望众乡亲。争告收成好,咸称政策明。包干能自立,副业有前程。水电添颜色,相期日日新。”
光阴荏苒,一晃十载。1992年初夏,夏征农再次携夫人回到家乡。这次回乡,同田乡政府邀请夏征农夫妇和侄、甥辈吃了顿午饭。饭才吃一半,夏征农起身对身边的几个侄儿和外甥们说:“你们靠正当的劳动改善生活,勤劳致富,我很高兴,但在任何情况下都要牢记‘守法’二字。我不单单这样要求你们,我对我的儿女同样这样要求,我曾对他们说,‘你们中不管是谁,如果犯了国法,我是绝对不会为你们奔走、开脱的!’”听了他的这些话,晚辈们连连点头。这就是他第二次回乡探亲留给亲属们最珍贵的礼物。
早在第一次回乡,夏征农看到那个在他青少年时代曾为同田乡一带的小知识分子们集会的“桂林书院”(建于明朝)已破败不堪,仍被作为小学校舍,禁不住眉头皱起,暗暗下定了要尽力帮助养育过他的家乡改变教育面貌的决心。
1992年初,夏征农与方尼商量,打算将两人的工资和稿费中节省下来的2万元捐给丰城教育部门,作为对中小学先进教师的奖励,方尼欣然同意。夏征农当即给时任江西省长的吴官正写信,述说了在家乡设立“优秀教师奖励基金”的心愿。吴官正当即复函,对他的精神十分推崇,对他的打算表示赞同,并把夏征农的信转给了时任丰城市委书记周展南、市长周亚夫,吴官正在夏征农的信楣批示:“夏征农的精神十分感人,我们只好从命。设立征农奖励基金会,要记入丰城历史,以教后人。”
这年的4月26日,夏征农与方尼携着2万元,冒着绵绵细雨,风尘仆仆来到丰城。在“丰城市征农优秀教师奖励基金会”成立大会上,当着全市百余名优秀中小学教师代表的面,夏征农将奖励金郑重地交给了市长周亚夫。他动情地说:“我从1926年22岁参加革命,在外风风雨雨几十年,是丰城人民的乳汁哺育了我,我一辈子忘不了家乡的父老乡亲。我的一生和一家都与文化教育结了缘,至今仍有6个儿孙在江西教书,其中1个在丰城乡下。人到老年倍思乡,我衷心期望家乡的教育事业蓬勃发展,人才辈出,以推动丰城经济腾飞。能为此贡献一点绵薄之力,我这个家乡的赤子、革命的老兵心愿足矣!”
5年后的1997年初秋,夏征农与方尼携带30万元第三次回到故乡同田乡,委托市、乡两级政府、教办在老家夏家村兴建“虹桥希望小学”(校名)。面对老革命情侣的善举,家乡人感动不已。
2000年春,夏征农获悉老家整修“桂林书院”缺乏资金,当即去电时任江西省委书记的孟建柱谈起此事,请求支持。孟建柱感动之余,欣然从省财政拨款10万至丰城,使“桂林书院”修茸一新,成为丰城学子的怀古促学之圣地。
夏征农逝世之前,他担纲主编的鸿篇巨制《大辞海》相关分卷已面世,他个人的一套八卷洋洋三百万字的《夏征农文集》已付梓,成为自己的“百年小结”,而他承诺为家乡丰城市筹建“夏征农图书馆”也在运作之中。
夏征农的精神财富将永远泽被世人,夏征农的革命精神亦激励家乡人勇往直前!(编辑:钟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