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外婆的病又复发了。其实我一直都不是非常担心。去年十二月开完刀，只是说有个肿块。外婆一直都如此健康，精神非常好，快七十的人看上去只有六十多，平常走路快的我们小辈都跟不上。因此我很乐观，我相信外婆一定没有事情，一定会好起来。

     我倒是担心外公的身体，外公身体一直都不好，所以我们小辈每个星期都会打电话回去跟他们聊聊天。因为我们已经成了他们的精神寄托了，节假日一定要回去的！我们家是个大家庭，有外公外婆，还有我们五个小辈，因为从小都是在外公外婆家长大的，我们对这里的一切包括桌子凳子外婆门口种的树都有着深厚的感情。过节放假啊我们姐妹兄弟都在一起，阿姨舅舅们也都过来，外公外婆好开心。

    外公外婆节俭了一辈子，因为以前家里很穷，现在虽然家里好了，却也养成习惯了。但是只要我们回来了，他们就想尽办法做好吃的给我们。外公会大早出去买早餐，而且可爱的会买很多种，弟弟喜欢吃粉，妹妹喜欢吃有家早餐摊的锅贴，我外公七十多了，很瘦很瘦，耳朵几乎听不见了，他从一条街找到另外一条街，找那家卖锅贴的，大早就在整个小城里穿梭。外婆能做的一手好菜，辣椒炒肉最好吃，她喜欢带我们去超市买零食吃，四五个大小孩跟着她屁股后面，拿薯片，拿小鱼仔。这些美好的日子过了就过了，再也回不来，这句话我现在是真正懂了，曾经的一切都回不来了，因为外婆走了......

     回家了，看外婆。现在想想外婆真的很能挺，她现在应该已经是末期了，却仍然只是很精神，只是头发掉光了，因为做化疗了。但是因为家里外婆是第一个得癌症的，所以大家都轻视了，谁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如此严重，我甚至愚蠢到以为外婆只是肿瘤，而并非癌症。我一直都很乐观，乐观似乎与生俱来，这点快害死我了，无知的盲目乐观。她跟我说，开刀了那侧腋下跟个蜂窝一样，这是我印象中最深的第一句外婆患病来跟我说的话。然后我就看了外婆吃的药，却没有勇气去看外婆的伤口。我感觉到自己在逃避。一个片段我一直都耿耿于怀，那天外公从外面走出来，他拎着一包药，我打开看，是外婆的药，抗肿瘤的。八十多一盒，我问他为什么不用妈妈舅舅他们去买，外公竟然说开刀化疗已经用掉他们很多钱，吃药就不用麻烦他们了，怕他们不喜欢。我真的很心痛，外公外婆根本没有什么经济来源，一盒药八十多不贵，外婆却很舍不得，她怕花钱，她怕用子女的钱，怕给她们添负担，我甚至在想是不是外婆怕花钱，所以少吃药甚至不吃药，所以病情才会如此之快。我真的没有想到外婆得的会是癌症，而且已经末期了，如果知道我会每天打电话回去要她吃药，我会给她买很多药，很多很多......所以我心痛，痛的快要死去......

       2009年8月

       今年给外婆做七十大寿了。我没有回去给她祝寿，因为工作原因。妈妈说家里亲戚都会来而且也很多，家里会很乱，就没有必要回去了，打电话给外婆也是一样的。我都准备要回去的准备了的。所以我很后悔，特别后悔，外婆在世的最后一个生日，我竟然没有回去.......看了外婆照的照片，她是个很爱干净的人，她带着假头发，穿着新衣服，笑了......可是我知道外婆开始痛了，那些该死的瘤细胞已经扩散了。

      八月中旬，我心中越来越着急，隐隐感觉不对劲了。我几乎每天都打电话回家问情况，妈妈也总是让我查一下哪些东西抗癌，哪里有名医，哪里能看中医。外婆每天做化疗，打针吃药，方案也换了两套，可是妈妈说别人的瘤打一针下去就好了，外婆的瘤却越来越大。妹妹告诉我外婆腋下的瘤很大，手臂上的瘤小小的一颗一颗，有的瘤子看上去还像长了眼睛......我慌了，我知道情况不妙了，我要回家看外婆。我给外婆买了燕窝，因为外婆辛苦了一辈子，从来没有享受过任何物质上的东西，我心疼，我只是想让她尝尝这高档的补品到底什么滋味。可是已经迟了，亲爱的外婆，如果你没有病多好，我现在买得起燕窝给你吃了，我会好好孝敬你，给你很多很多的钱，就像念书时你跟外公给我钱一样。我还没有来得及报到你的养育之恩，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

       这次回家我没有再次逃避了，我看了外婆的伤口。然后去卫生间了，我在卫生间里没有声音的大哭，我太心疼了，我的外婆，我灾难深重的外婆，我痛苦万分的外婆！我真的受不了，那些瘤子长得巨大，腋窝几个是对称长的，有的像乒乓球，有的像葡萄，都是酱紫色的，透明......从腋窝长出来，一片片，肋骨下面还有一个长得像蘑菇。有的溃烂了。幸好溃烂不要重，妈妈每天给外婆洗伤口，涂药，一天要洗好几次，每洗一次就哭一次，有时候洗伤口时会发现外婆有的瘤子上的皮在褥子上粘起，外婆不小心就蹭掉一块，那是多疼啊，可是外婆跟没有感觉一样。外婆的右手肿的巨大，脚也肿了，我摸着外婆的手，感觉有把刀插在我的心上，我忍住泪，跟外婆说话。外婆还不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她说会好的，只是有些疼。今天之前她还可以自己洗澡。她笑着跟我说话，这个晚上，是她最精神的一个晚上，过了今晚，她就没有笑过了。我在家住了半个月，每天想法给外婆弄点吃的。她食欲也可以，每天都吃水果，我们也轮流喂饭，早上还吃燕窝。妈妈寸步不离外婆，每天还在想方设法吊针，治疗。直到最后的日子，我们也没有放弃对外婆的治疗，而这不知道对外婆究竟好还是不好。但是她自己求生意志非常，她经常睡，妈妈给她打止痛针，有一次醒的时候叹了一口气，说到，我真想第二天早上起来病就好了，就不痛了，我还不想死，我还想看你们成家立业。这是外婆患病来让我记忆深刻的第二句话，听了后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外婆不停的用手摸摸她的伤口，在睡梦中也是。这段时间还算稳定，她还能说话，神智也很清楚，也能吃饭，每天都打针吃药。半个月后我走了，回去上班了。不忍跟外婆说再见，外婆你要好起来。

          2009年9月

          我刚上班五天，就接到家里的电话。外婆突然病重了。这是我们谁也没有料到的。她进入昏迷状态了。脖子肿了，喉咙痛，有痰，不能吃东西，估计是肺部感染。外婆又进医院了，妈妈说外婆的遗像都准备做了，听到这句话后，我突然明白了这个世界原来很残忍。擦干眼泪，我又赶回家了。去看外婆，叫她一声，她居然清醒了，我说我回来了，她点点头。然后又昏迷了。第二天早上，外婆回家了。她已经昏迷了，只是偶尔醒来几秒钟。她已经十来天没有吃饭了，一直打营养针。那些瘤子又多了，布满整个胸口。最近用上了吗啡和杜冷丁止痛。这段时间她只说了一句话，她说，我会去了。这是让我永远忘不了的第三句话。我不知道人是不是最后在人世的时间都会清楚自己要走了，那么外婆该多么害怕和孤独啊，她不想走啊，她想看我们成家立业啊。但是估计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上帝与菩萨，外婆是多么善良的人啊，为什么会是她，要她晚年受这种折磨。苍天无眼！

          续：2009年9月7日回家路上

          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面对接下来的日子。看着至爱的亲人渐渐离开，是怎样一种痛彻心扉。我依然只能装着坚强含着眼泪陪伴她最后的日子。这世上最爱你的你最爱的人得了绝症，看着她痛的很辛苦，看着她胸口腋下烂出了花朵，你忍着心痛给她注射吗啡杜冷丁等毒品，你找遍这个世界的名医，你用尽有希望的一切要，你希望这世界出现奇迹，你祈祷神灵保佑，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奇迹是骗人的，事在人为是骗人的，你斗不过命运。生病人是孤独的，怎样的痛只有自己知道，死亡也只有自己孤独的面对。我们只能站在旁边看着她孤独的疼孤独的面对死亡，这种无奈，这种痛苦，直达心底。我的人生从今天开始，已经变得破碎起来，不再完整了。不再有完整的快乐，因为脆弱的我从今天晚上开始，就要面对死亡这两个字，我要坚强的送她慢慢的离开这个她无比眷念的人世间。在这个过程中，如果不选择麻木，就要选择疯狂，也许我已经疯了。但是即使再痛苦，无论流多少眼泪，无论多么不忍心，我都要陪着外婆，走过生命最后一程，我要给她送终。

        也许这就是人生，甜的也吃，苦的也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