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父亲买来新年日历，日历钉在一张特制的年历纸克上，挂在炕沿边的柱子上，高度正好我可以够得着，每天撕掉一张日历是我的事儿。我说1962年了，我12岁了；父亲说，过了大年你才12岁，是虚岁12。

　　一天，父亲休息日。我从小朋友那儿借来一本小人书，书名可能是《陈胜吴广起义》，我想趴在热炕头儿上去看书。父亲正靠墙坐在炕头上，拿起书说，“让我先看看”。我没想到父亲也喜欢看小人书，只记得父亲看过两本大书，一本儿是《前驱》，另一本儿是《牛虻》。我也多次翻看，只是还有很多生字，看了也没明白，那时我才刚上小学三年级。

　　刚吃完早饭，母亲在外屋洗碗。父亲翻看着小人书，我趴在父亲后背上跟着看。忽然父亲看看日历，对母亲说：“过大年我也四十了，李会灵老叔给我算过命，说我四十这年有大难，不死也要脱层皮。”母亲不信，说算命哪能会真那么准？

　　很快到了除夕，那天家里做豆腐。下午２点多钟，母亲还在忙，我和父亲、四伯父一起先吃饭了，父亲上三班，下午四点前要到单位的。因为是大年三十儿，四伯父带一壶白酒自己喝，父亲买瓶苹果酒，自己喝两三盅儿就不喝了，还给我一盅儿尝尝，苹果酒很甜的。那是特困难的年月，不是过年过节平时是吃不到高粱米饭大豆腐的。可是父亲没吃多少就说肚子不舒服，吃不下，躺下休息了。只有我和四伯父边吃边说着什么。

　　到点了，父亲坐起来说要去上班。

　　母亲说，有病就请个假呗？

　　“不行，有个请假的了，我再请假就剩一个人了。”父亲说完，就推着自行车走了。

　　除夕晚上，村子街上很热闹，我和小朋友们玩儿的正欢，忽然看见父亲骑着自行车回来了，他的脸色很白，看看我没说话，骑车径直回家了。我还想为什么没理我呢？往常父亲下班在街上看见我，一定下来将我抱起，放在自行车上推我回家的。当然，父亲的饭盒里一定有个自己舍不得吃的保健面包给我带回来。

　　天黑了，小朋友们都回家了。我进屋见父亲躺在炕上，母亲说，你爹着凉了肚子疼，我给他拔火罐。我睡下了，半夜醒来见母亲还坐在父亲身边，说你爹病没见好，明早去找张先生。

　　我家下屋东偏房就是乡办卫生所，先生住佟家屯，因是大年初一，先生休息不上班。我早早赶到先生家，听我说完，先生放下碗筷儿就与我一同来到家里。听了母亲对病情的介绍，他施用针灸疗法，可是半天过去了仍不见效。下午三四点了，母亲找四伯父商量还是去矿务局医院吧。

　　在矿务局女儿河提水站给医院打电话，医院车去接病人了。四伯父找了十来个邻居乡亲抬父亲去医院，大家将两把椅子绑在一起，让父亲半躺半坐在上面。我和母亲跟着跑，到医院了，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大夫们都下班了，我们坐在医院走廊里的长条椅子上等着。

　　四伯父忙着找医生，住在杨家杖子的七叔和婶婶也来到医院，大家焦急地等待着上夜班的医生。父亲看着我说，林子还没吃饭呢，我也不记清了，可能是婶婶把我带回家中。

　　后半夜，大约距离天亮也不是很长的时候，母亲和叔叔伯伯都回来了。我醒了，母亲做到我身边说，“林啊，这回你可没有爹了”，我和母亲大哭起来。

　　八九点钟左右，我同母亲婶婶来到医院太平房，见父亲身上盖着家里那条灰色的毛毯。我摸着父亲想着他前些天说的算命的话“……我算过命，说我四十这年有大难，不死也要脱层皮。”刚刚过大年，爹刚刚四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