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宇明兄
送别宇明兄
韩茂莉
人的一生,朋友是支撑生命桥梁的重要部分,然而朋友的类型也并不相同,有的青梅竹马,有的志同道合,也有的相交只在初识,从此无缘相见,却友谊永驻,汪宇明就是这样一位朋友。
也许因为性格,也许因为我从事的研究工作必须沉于历史,二十几年中单纯的学术研究与纯粹的教学工作是我生活的全部,遇到汪宇明并成为朋友极为偶然。2003年的秋天,我随同系主任,作为武汉市旅游规划团队中的“打工仔”赴武汉汇报,汪宇明位在专家席上。我不懂规划,更无心介于其间,因此每次“奉旨打工”均秉承公事完成即归于本业的心态,鲜于结交任何人,但汪宇明却在初识留下深刻印象,他的发言带有鲜明的个性,豪爽、磊落、坦诚、正直。汇报结束,我先于我的团队回京,汪宇明也急回上海,同一辆送机场的车里我们认识了,但未进机场他又回去了,机票忘在宾馆,日后想到这件糊涂事,他总是嘲笑自己。
2005年我们系主任接受了新疆伊犁河谷旅游规划任务,第一次考察系主任有事不能成行,我成为北京大学一方的带队,合作者是华东师大,落在乌鲁木齐机场我才知道汪宇明加入到我们的团队,共同完成这次规划任务。15天的伊犁河谷之行,汪宇明豪爽、坦诚的性格赢得我们对他完全的认同。因为这次规划是国家旅游局的任务,因此团队挺大,北大与华东师大师生各自有一辆中巴,汪宇明的车走在我们前面,一路上我们在讨论考察对象的同时,行走在前面的车也变成了那些调皮男生的调侃对象,也许因为汪老师的豪爽性格,也许因为他在业内的地位,不几天学生们背后已将汪老师换成了“汪腕”,在学生的影响下,几次我竟贸然在汪宇明面前吐口而出“汪腕”,他没有介意,也并不生气。伊犁的山地牧场平坦,但并无良好的机动车道路,考察那拉提高山牧场那天,我们学生惯常的调侃中竟然发现前面的车号51433有问题,调侃又有了新的话题,轻松的气氛中我发现不对,前面的车在泥土地上晃了几下,不断倾斜,竟成45度,小车上的当地领导和哈萨克牧民用套马绳捆住汽车并套在十几匹马上,一场危险解脱了,看到汪宇明他们平安下来,我们十分愧歉,总觉得这是调侃惹出来的事。
汪宇明爽朗中不失大度,每当意见相左,他受委屈时都会宽容地包涵一切。我们完成喀拉峻草原考察时已经下午六点,汪宇明很希望看到夕阳下的雪山,乌鲁木齐的时间相差北京两个小时,伊犁恐怕还不只如此,当地人说喀拉峻的夕阳会在十点出现,我肯定不想等到那时,带着我们的学生下山了。下山途中看到当地哈萨克牧民正在进行一场真正的叼羊,场面与气势与为游客准备的表演完全不同。我再见到汪宇明时带着炫耀谈及此事,他没有丝毫责怪我们行动的不一致,真诚地表达了他的遗憾与我们的幸运。汪宇明豪爽与宽容助长了我的任性,那年秋天,我们完成规划中期汇报后来到吐鲁番,一天时间内究竟重点考察高昌故城还是葡萄沟?我自然主张前者,汪宇明选择葡萄沟,出于对历史地理专业的偏爱,与历史相关必然让我冲动,我脱口而出:“真没文化!”当时汪宇明气楞了,更重要的是他女儿婷婷也在身边,但他还是没有发火。那时我十分后悔,为什么如此无理,仅仅因为他是一个好人,就可以任性?一会儿,汪宇明拿着关于高昌城的介绍对婷婷说:“赶快看,否则人家又说我们没文化了。”听了他这样说,我难受极了,只希望用无数个“对不起”换回他的谅解。
伊犁河谷规划任务完成后,我再没见过他,一年、两年甚至更久,会在年节用email问候几句。最后一次联系汪宇明是在2011年6月,为一位上海学生求职,email发出后几天没有音信,我想汪宇明一定在抱怨几年没有联系,临时抱佛脚。没想到,正在失望之际接到他的电话,“赶快把材料给我寄来!”声音中,汪宇明依然豪爽、豁达,依然坦诚、大度。
能够留住的记忆也许不需要一生去积累,也不需要逐日去培育,短短的伊犁之行,我获得了一个朋友,虽然再没有见面,虽然很少电话、短信,虽然一生的交往只在初识的那几天。
这些年中,我每参加与规划相关的会议都会设想,也许汪宇明也在其中,也许哪一天偶然相遇。2月10日接到婷婷的短信,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汪宇明的生命戛然而止,眼泪涌出的同时,我知道无论武汉、湖北,还是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会再见到汪宇明了。
明天是送别汪宇明的日子,也是新学期我上课的第一天,虽然不能向远行的朋友最后道别,但我会记住与伊犁河谷相关的日子,会记住草原上共同走过的每条路。
2012.2.12于北京大学新地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