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崔莺莺》
《论崔莺莺》,戴不凡著,上海文艺出版社一九六三年第一版,一九八一年二月第二次印刷,0.56元。
武杰华
本书系我国已故的著名文艺评论家、戏曲史专家戴不凡同志的一本很有学术价值的专著。一九六三年出版时只印了六千册,新近重读此书,格外亲切。
这是一本经著者化了十年功夫精心研究、写作的《西厢记》人物论。全书十三万多字,主要包括三部分内容:《董西厢》管窥;《西厢记》新解;《第六才子书》发复。另有自序:《分析戏曲不能离开戏曲的特点》。作者主要目的在于探讨王实甫所创造的崔莺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物。为此目的,他通过对三个较有影响的《西厢记》的本子(即《董西厢》、《王西厢》和金圣叹批注的《第六才子书》)的比较研究,并用校勘、考证等方法,在充分掌握材料的基础上,按照戏曲本身的固有特点,着重深入研究了《西厢记》的人物关系,以及由这种关系所构成的规定情景下的人物行动线,讨论了三个截然不同的崔莺莺的形象,全面深入地揭示了王实甫创造的崔莺莺的形象特征。同时连带分析了作品中的其他重要人物如老夫人、张生、红娘等。还就当时学术界对《西厢记》的一些争论问题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本书第三部分用相当篇幅较系统地批判了金圣叹批改《西厢记》的意图。
作者不仅仅把《西厢记》当作案头文学来研究,而是把它作为一部长期上演不衰的场上之曲来分析,这是本书的一大特点。过去,不少有关《西厢记》的著作中在论述到莺莺形象时,对于她的反封建的叛逆性往往估计不足。戴不凡同志在着力研究崔莺莺性格时,根据剧本中起着点睛作用的科介与唱词,按照人物的贯串行动及人物之间的关系,全面考察了莺莺的性格以及形成这种性格的环境,从而论定莺莺一开始就钟情于张生,一出场就是个离经叛道的人物。透过莺莺的形象反映王实甫的《西厢记》的主题,不是一般地歌颂封建社会中的男女之情,而是写出了“情”的对立面,写出了“情”对“礼”的剧烈冲击,歌颂了这对青年男女反封建礼教的叛逆性格。
作者不把考证当作目的,陷入细微末节的苦苦搜寻,而是为了通过对词章细节的校勘,进一步考察人物关系、人物形象及其所包含的社会意义。这在书中《董西厢》与《土西厢》的对照研究里体现得最为明显。通过对照研究,不难发现,董解元写的其实是一对“君子淑女”的爱情,莺莺张生要爱情是使人同情的,但是潜伏在他们自己心灵深处的礼教观念和浓厚的功名思想等等,却使得他们足将行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显得软弱无力;而王实甫的改编工作则是富于创造性的。举个小例子吧:两部《西厢》都写了联吟,可是董写红娘问醮在后,联吟在前,这样,莺莺向墙外和诗,只是发抒了深藏在内心的苦闷,却不知和了谁的诗;而王实甫写张生向红娘自报家门在前,联吟在后,且由红娘说破墙外吟诗的就是张生,这样一改,莺莺的和诗,就变成有意识的行为了。试想,在威严的老母管教下,竟在明知墙外就是那二十三岁不曾娶妻的“傻角”的时候,和出“料得行吟者,应怜长叹人”的诗句,这是何等强烈的感情宣泄!可以见出,在王实甫笔下因人物关系、性格不同,就翻出了新意——使剧本带有明显的反封建的色彩,把斗争的锋芒直指封建礼教和封建婚姻制度。
由于这本书是在近二十年前写的,自然还有这样那样一些不足,比如作者对《西厢记》深入的分析批判还嫌不够,对莺莺的叛逆性格的限度也没有确切的说明,只是笼统强调“情”与“礼”的斗争,显得不全面,等等。我们所痛惜的是这位治学态度认真严谨,在学术上敢于争鸣、勇于提出新的见解的文艺界老辈,已于去年二月在京逝世了。他所殷殷热望读者指出错误和不够、准备进一步修改充实《论崔莺莺》一书的愿望是永难实现了。
(原载1981年第12期《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