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艰难的旅途,每分每秒我都觉得太快了,马上就要见到采访当事人,没有哪一回的采访让我如此难过,让我不想面对.这是一对中年夫妇,他们不到17岁的女儿陈逸芳2007年6月3日在富阳二中学生宿舍楼上莫名其妙地坠楼身亡,留下了无数难解之迷......

　　少女之死,给人们留下了巨大的震惊与遗憾.生命就像一段简短的旅程,一切都未开始,却走到了天涯尽头.

　　作为父母,他们该怎样承受这样的巨痛?这个从小到大被父母叫作宝宝的女孩子,在一个怎样的家庭里长大?她给人们带来了怎样的怀念与感想?

　　暮色四合,就像这个正要开始的故事;四周空寂,黑影里立着陈逸芳的爸爸妈妈,他们在接我..."就是这里,就是这里!我们那天早上就把宝宝送到这里,她和哥哥牵着手,蹦蹦跳跳走的;哥哥送她进的学校,亲身带到"中加班''''班主任张小平面前,她好好的进教室上课去的;才5个多小时...她再也回不了家了,她回不来了...''''一下车,宝宝妈妈拉着我的手,指着他们站的路边,她一面说一面向远处看;似乎女儿正在回家的路上......

　　妈妈的回忆...

　　写这篇文章,无法避免省略号,有许多无法描述的情节,有许多无法破解的疑团;有许多写不完的话,流不完的泪,忘不了的情,都留在泪珠一般的点点里......

　　"我和她爸同年,我们37岁才有这个女儿,生下来就喊她宝宝,从没叫过大名.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她活在世上刚好6000天;第6001天,宝宝就被那个畜生老师逼死了...是我没有把女儿保护好,我怎么都想不到老师里还会有这样的衣冠禽兽啊![整个晚上,妈妈不断重复这句话]...''''

　　"从小到大,我们没有碰过她一根手指头,宝宝乖巧听话,也受得起宠爱,不是太娇气的女孩.她是我们整个大家族里最小的孩子,大家疼她都来不及,她像上天送来的宝贝,长得雪白漂亮,个子又高,才不到17岁就1.66米了,这是她与外教的合影,你看她,你看她......''''

　　进屋第一间小卧室就是陈逸芳的房间,很小,大约8平方米,只有一张床.横头一张小长桌,桌上两边堆满了书,中间供着一张她在富阳二中做电视台节目主持人时拍的照片.我看到一个文静微笑的女孩,她椭圆型的脸俏丽光滑.一双大眼睛清亮无尘,乌黑的头发在肩上调皮地垂下,樱桃一样的红唇半开,我仿佛听到不久前这里闹翻天的快乐笑声...女孩的房间简朴纯洁,就像她永恒的笑容.在她照片前,爸爸妈妈不断买来新鲜水果,一盘绿莹莹的猕猴桃,一盘黄澄澄的新橘.除了水果变化,她的桌子和床都保持着她生前的模样不一样的是:这张小床上现在轮流睡着她的爸妈.自女儿走后,陈逸芳父母白天在这个房间里流连,晚上在这张床上躺下,没有人能让他们离开--女儿的气息陪着爸妈,是他们能生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宝宝的板凳就是我和她爸的腿,从婴儿到现在,她都要坐我们腿上的.上高中了,我们家的小店开在街面上,女儿每周6傍晚放学跑到店里,就坐在爸妈的身上,我说,宝宝啊,你都大姑娘了,还坐在爸妈怀里,人家看见羞不羞啊?女儿细声细气地回答:不要紧的,人家也有爸爸妈妈的,人家爸爸妈妈也有孩子的...可是,现在我们的孩子呢?孩子呢?

　　那个星期女儿回过两次家,第一次是她爸爸不小心打破了一瓶硝酸,烧伤了手脚,我叫她回家看看爸爸.女儿请假回来了,站在爸爸床前哀哀地哭,轻轻抚摸老爸的手和脚,问老爸疼不疼?她爸说幸亏那天受伤,他多见了女儿一面,现在一做梦就梦见女儿站在床前...6月2日晚上,是宝宝最后一次回家.那天晚上我们刚睡下,家里还有她外婆在.哥哥还在单位加班;2号是周六,本来每周就这么一个晚上不上学.能回家的;但是这周学校短信通知说:因为高考考场设在二中,所以要连读9天,到下周四才放假;学校晚自修是9:45时下课,从学校步行回家要15分钟左右,所以宝宝进门是10:05时;她一喊爸爸妈妈,我们赶紧起来,开灯后我看了客厅里的钟.这时宝宝就哭着说--妈妈那个在晚上装鬼吓我们的黄杭敏打我还吓唬我,她手捂胸脯不让爸爸看,我马上起床查看,看见孩子胸前被抓得血肉模糊,几道深深的指甲抓痕把皮肤都抓得挂了下来;女儿说,她还踩我胸脯,踩得我气都喘不过来...我看见伤口就哭了,无法想象在正规的学校里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女儿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伤害,外婆拿药来给她往伤口上涂,宝宝怕我们太难过,连连说好了.好了;这时电话响了,大概10:10时左右,是中加班的副班主任周红芬打来的,问陈逸芳去哪了?为什么擅离学校?我说孩子回家了,她被人打了;老师还问了句:她为什么现在才到家?我说她是步行回家的呀!她爸爸在电话上要求老师对此事作出严肃处理,我怕她爸向老师发脾气不好,就让女儿跟老师通话,她跟老师在电话上边哭边报告,老师叫她明天早上回学校去处理.她爸问宝宝:黄杭敏为什么打你?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宝宝说:是为了一盒姐姐送来的巧克力,5月31日黄杭敏招呼都不打就拆封在吃了,我说教室里我有一盒开了封的你也好吃的,这一盒我早就答应要送给另一个同学作礼物的.她一听,上来就打了我两个耳光...她一直就是那么霸道的,班里被她打过几次的几个同学[有时她还叫上在实验中学读书的她表哥一起来打的]报告老师后,老师不处分她,反而处分被打的同学,老师就是她的靠山...从孩子的叙述里,她爸听出了一个问题:打架发生在5月31日.而6月1日他去学校给女儿安装过锁扣,女儿为什么没提被打的事;而6月2日她怎么又回家来说了呢?女儿说--我怕爸爸心疼.会发脾气的,打算事情过去就算了,但今天课间同学传来一个黄杭敏的纸条--小B,你长这么高.那么不经打的,我要送你到黄泉去,那里有鲜花.有草地...同学也看见了,就劝我回家,不然晚上被她砸个啤酒瓶到头上.真会给砸死的;宝宝害怕了,偷偷地溜出校门回了家...她爸向她要这个纸条,她说当时就一揉扔进教室垃圾筒里,她答应明天回学校去找;这时她哥哥也回来了,哥哥说明天我送你去学校,就要老师处分她!

　　第二天一早,女儿在洗脸刷牙,这时她的短信来了,我递给她看,女儿在卫生间里叫我--妈妈,难怪老师昨晚来电话要那么说呢,黄杭敏吓我还去打小报告,说我夜不归宿!--短信是寝室长发来的;宝宝梳洗完毕急着要去学校,早饭都没来得及吃,就拿了一个小包子.催着哥哥说"快走.快走,要迟到了!''''我和她爸就送兄妹俩到路边,看着女儿蹦蹦跳跳跟哥哥走远了...

　　现在看来,我们太大意了!我们想--富阳二中是省一级重点高中.文明示范学校.依法治校示范单位;在如此正规的学校里,怎么可能会这样?何况女儿从小听话,我们一直教育子女要团结同学.尊敬师长.与人为善;哪知道事后才发觉这个挂满奖牌的学校真实的情况是--8年内竟已发生学生非正常伤亡7死1残,学生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学校根本不管;哪知道她的老师会是"左眼是钱.右眼是色''''的衣冠禽兽!是我们孤陋寡闻送女儿羊落虎口,女儿就这么走上了不归路......

　　事发当天的回忆...

　　当天上午宝宝妈妈倒计时:整个上午我一直觉得忐忑不安,越近中午越感到全身发冷.六神无主的,也想不出原因;上午11点在家搞卫生也是心神不宁,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在女儿房间整理时,从一摞书里掉下来一张纸片--是宝宝的准生证!多少年都不知道放哪里了,怎么今天从书里掉下来?想想女儿都那么大了,顺手就把它扫掉...12时至下午1时,我在她外婆家吃饭,一口都咽不进去,碗筷未动...

　　当天下午宝宝爸爸倒计时:大约下午1时,儿子打电话说--妹妹鼻子出血,在医院!我第一反应是赶快关门去医院,拉下卷门我又赶紧开门,我在想,宝宝从小到大,身体好的时候常会流鼻血,一般校医能处理,为什么要到医院?我转身开门进去拿钱.带了2000元到医院去...

　　当天上午宝宝倒计时:11:30时左右宝宝回到宿舍,然后打电话告诉爸爸"张老师包庇黄杭敏,我说被打的事他不相信我,不让我讲。还要我脱衣服查看我胸部被抓的伤痕和被踩的脚印，动手推推搡搡，满口都是侮辱和下流的训斥，还说我晚上回家是逃学，要开除我，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冤屈，是他逼的……”因为当时其父手机没电，呼叫转移听不清楚，她又就此内容发了短信[当然也没收到，此内容后由她的小灵通纪录上获得];3.以上短信恰恰印证了她在寝室床上素描画背后所写绝笔[已收入公安案卷]：“没有人相信我，是学校逼我的，是你们欺负我的，对不起爸妈，没做的事就是没做过!”

　　推理过程:陈逸芳坠楼之时已经气绝人亡。随后，身兼本校法制副校长的富阳市公安局城东派出所所长徐学平率队进校侦查。据后来由富春街道调委会.公安局.教育局.学校和家属协商调解会上徐副校长的“情况通报”：1.听一个叫李少波的学生说，他从学校小店买东西出来，看到有人从3搂与4楼之间跌下来。他抬头一看，现场周围没有别人;2.现场痕迹：4楼有一对间距不大于30厘米的死者手印，但楼道围栏高度有130厘米，要如此据手倒立.翻身坠落显然不可能，而7楼顶层平面又无痕迹可查;3.当时是午休时间，现场应该没有人。据此3点，认定“排除他杀”。随后，公安所做的工作：1.解锁死者“小灵通 ”获得通信录名单，审录所列人员口供;2.从本校学生中录取口供;3.从死者初中.小学里了解其生前有无不良表现;4.虽然“小灵通”上有打给其父亲的通话纪录和短信纪录，但认为“没有必要”，自始至终不要父母的口供。就这样，徐副校长就“天才”地“推理”出：“排除他杀”的结论。可是--1.目击者的证词—这个证人非常有培养成为名侦探的潜质。他只是一个高中学生，我们把他升级一下，免得他在现场吓晕，就算他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吧。这个老人看见3—4楼有人坠落，他的视线不是跟着她的身影由上而下，然后落地，看看她怎样了?却反能马上“进入敌情”察看现场周围有无别人。况且4楼既然难以翻越，在楼底的行人怎么看得到7楼整个平面?2.痕迹未能确定现场在哪个楼层;3.当时既然是午休时间，这个李少波为什么能“从学校小店买东西回来”。而其他人怎么就“应该没有”?4.根据国际心理学权威学者研究认定：如果确系自杀，其心理历程必然由“受到刺激--反抗—发泄—自杀”，期间一般不超过二小时。那么，她在此前二小时内，就是和班主任谈了一个多小时话，老师给她受了怎样的刺激呢?这难道不是刑事侦查首选的思路吗?5.录取相关人员口供，对于其中的法定限制行为能力人[未成年人].以及与案件有利害关系人的口供，应该考虑证据的法律充分有效性。6.明知她死前有与她父母的通信纪录和短信纪录，怎么“没有必要”去取证，以便更清晰地了解案情呢?7.与此相反，她小学.初中有否不良表现倒成为“很有必要”的法理依据是什么?我们假设一起强奸案，不侦查案件客观具体的痕迹物证，受害人和侵犯人当时的主观意志;反而去侦查当事人的以往表现和其他历史;这岂非缘木求鱼?!综上所述，“排除他杀”的结论尚大有商榷的余地。“人命关天”的案件，草率结案，所为何来?这究竟属于刑侦学的革新，还是属于警察良心的泯灭?

　　宝宝爸爸过程:我第一个到医院,在医院急诊室长廊,一般小毛病是进门左手一间,里面没有人;往右面一间看看也没人,往里面走,一直到底--那里只有几个人,穿白衣服的,我看见女儿睡在那里,正急步赶去,隐约听到有人说"从7楼下来的...里面全震碎了...''''我脑子里轰一声,人就昏过去了--这以后的事情我都失忆了......

　　宝宝妈妈过程:6月天,我只觉得身体阵阵发冷.不吃饭去店里找她爸,不在;打他手机没人接.我又找儿子,儿子说妹妹鼻子出血在医院...等我赶到医院,看见有好多领导.老师.警察和医生;看见他爸在地上哭,我说宝宝有医生在给她看病呀,你不要急...就听见她爸说"宝宝没有喽.我们宝宝没有喽...''''我也着了急,往女儿那边扑过去,看见她哥在哭"妹妹呀,我早上送你还好好的呀...''''天啊!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啊!我说"宝宝你不好骇妈妈.妈妈怕的呀...''''我看见女儿眼睛是睁开的,脸上白净光滑,鼻子旁边有一丝血迹,我给她擦...我哭啊哭,有时昏迷有时清醒...我想女儿一会儿就会起来,跟我们回家...

　　宝宝爸爸--"我从那天起昏死了三天三夜,医生抢救我自己都不知道.但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她妈妈说在医院我跟她说过话;那天他们抬我回去,说怕我回家伤心先抬到她外婆家去,但这时我忽然讲话了--我要回家,睡宝宝床上!他们只好抬我回家,睡在宝宝床上;第2天,我家有亲戚在第3人民医院的,他请来一个国内权威心理专家对我施行疏导,说我和那人整整谈了2小时,谈女儿...专家由此得出"思路清晰.逻辑严密''''的结论;可是我至今对这些事情毫无印象,我只知道那天中午在医院听医生说了关于宝宝的那句话后,清醒时就睡在了宝宝床上,到13号我才开始吃饭的,直到现在那3天的事情对我完全是空白...''''

　　宝宝妈妈--她爸跟我说宝宝没喽之后就没了意识,医生当场就去抢救了;许多人要把我跟女儿分开,她哥哥哭着在为妹妹擦拭,裤子上有粪迹...不知何时他们把我拉到门外了,我忽然想起来,求他们再让我进去看女儿,代她爸爸看的."宝宝啊,你爸爸爬不起来了,他想跟你走哇;妈妈也想跟你走,你等等我们好不好......

　　永远的回忆...

　　事件发生后,陈逸芳父母瞬间苍老,本属盛年的爸爸已显得老态龙忡,眼睛整天是红的,每天晚上要吃安眠药才能入睡,可是此前他的睡眠异常的好;妈妈整天自言自语.每天翻检女儿的遗物.闻着女儿留下的气息;俩人常常相对流泪.呆呆坐在家里看着房门.幻想宝宝突然推门进来喊"爸爸.妈妈!''''哥哥下班回家总是先到妹妹床前坐下来,像过去一样跟妹妹说话.兄妹俩感情极好,当兵时妹妹写给他的信他一直保留着,没想到现在成了最珍贵的纪念.他似乎又听见小他10岁的妹妹稚嫩的童声--"哥哥,我现在不要喂饭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今天考试了,如果我两门都是100分,妈妈说也要给我发奖金,我想一等奖是你,二等奖是我好吗?''''

　　...为了转移父母的思念,他买来一套功夫茶具,晚上泡茶给爸妈喝.可是方桌上空了一方,他们泡上4碗茶,"宝宝你喝茶...''''从此以后,他们喝下去的都是苦水啊!--桂花开了,他们站在树下"宝宝,你最爱桂花的香味,花开得那么茂密,你闻到了吗?''''--中秋节到了,他们在阳台上面对月亮"宝宝,你在月亮里吗?你回家,让我们月圆人也圆!''''--重阳节,去年爸妈收到宝宝的礼物_一对欢欢喜喜的老人:象征吉祥如意的泥人;今天,他们摸着泥人品味不到吉祥如意了;从此往后还有多少年节假日.多少日出日落.月圆月缺.宝宝啊,你在哪里?

　　秋夜已深,这间屋子一进来就充满寒意.此时更觉冷进心里:陈逸芳爸妈举止木讷.神情惨淡,更增添了室内凄凉的氛围.妈妈不停地说"我们没有保护好宝宝,我们太大意了...'''';爸爸摸着女儿英语作业本上娟秀的字迹不断重复"我教育失败,教育失败...''''--"逸芳爸爸,你觉得教育失败在哪里?''''爸爸说--我的教育理念理论上说是先进的,我们提倡文明礼让.平等交流,让子女大胆表达自己的意见,民主讨论办事的得失;如果早知如此,我们应该把子女教育得像一头头的狼,需要有对付禽兽所应具备的凶残和冷酷啊!我的女儿成长在我们家庭这样的教育氛围下,小学要她学古筝,才几岁呀,她非常努力地学会了;10来岁要她学游泳,她也学得很好;她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对我们的爱和期望,她都懂得回报,在富阳二中"中加国际班''''里,第一学期期末考试成绩全班50人,她是第39名;第二学期相比上学期,进入"进步幅度最大的前10名学生中的第3名;再有一个月,她将要和同学们一起到加拿大昆特兰大学去学习了...我们本来以为女儿的前途是看得见的光明灿烂,根本不存在任何问题,她是父母的骄傲,是我们最寄于厚望的啊!谁知道是我们送羊羔进了虎口,这个学校非正常死亡那么多学生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前任校长风风光光地升任了市领导,哪知道在这不是战场的学校里,同样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我们只知道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单位是社会的缩影;这么"光彩''''的学校如果真是我们所称为"和谐社会''''的真实投影--那是多么可怕啊!

　　静听无言!我不知道该怎样理解或者批判他的言辞;天堂里的宝宝啊,你听见了爸爸的话吧?你怎么安慰你遭受了致命打击的父母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