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悲含泪回忆叔祖公

儿时吾祖远国公语彝云：公幼，家极贫困，事亲至孝，聪慧异常人，好读书，年未冠，入黉门，故事应着靴顶蓝衫拜师会亲友，贫不能置，借服衣之，其窘状可知。为济家用之不足，乃设帐课生徒，生龄多长于师。教诲卓著，声闻乡里，族伯宗瀚（幼冕）慕公名，礼聘，约东渡日本，课子立夫、丹孚。公应聘率大叔定琦（树之）、二叔定□（干之）随瀚伯阖家赴日。适吾祖迁汉皋，业旅栈小贸，遂居吾家，筹备行装，祖董其事甚悉故云。

公渡日除授课谋生外，兼习政治经济于明治大学，树干二叔随在小学肄业。民国□年学成归国，执鞭武昌湖北法政。不时过吾祖嘱彝习学业，并携彝至武昌八卦井寓所久居，食宿如家人。彝日与幺叔定玮（振之）就读一师附小，夜从公学，亲口授英文字母及拼音法，我等随声朗诵，其乐融融。外出驱车常抱彝坐膝上胸中，亲同骨肉。彝初学，未名，公本“民之秉彝，好是彝德”意，赐名“秉彝”。课本作业簿面有未书名者，公执笔亲为代书，诲诱不倦笃爱吾侪之情景，宛在目前，今一念及，未尝不涕泗滂沱，泪泣沾襟也。

公讳羽道，字翼人，盖本“保障民权，羽翼人道”之旨以自名，公语彝如斯，因恭录之。民初，学者讲学之风盛，梁启超来鄂讲演，语多难辩，然其为文，风行一时，公谓梁：“舌下有鬼，笔下有神。”言简意赅，故附录。公暇时，喜作乒乓球戏，常呼彝曰：“相公”来一盘，爱称也。

公为人豁达大度，严以律己而宽以待人，好客，有孟尝氏之风，人争亲之，因是门庭若市，席无虚坐。喜书法，尤善何子贞体，有求墨宝者，无不应。

一九二七年夏秋之交（按：应为冬），正值白色恐怖时期，彝路过汉口清芬二马路，忽见公殉难罪状：“……与董必武、钱介磐等鼓吹共产，罪恶昭著，应即处以死刑”骇然贴壁上，大祸突临，神智几昏，归告家人及诸戚旧，晚设治丧处于歆生路某旅社，族伯幼冕、至戚黄养莹先生及乡人王连三等，亲临筹治，均谓彝曾朝夕侍公侧，音容自易识辨，嘱往“认尸”。深夜提灯驰赴济生三马路刑场，含泪逐检，见踝足，衣单裤，灰绸短夹褂仆卧血泊中者，公也。弹一，自后颈入，口出，形未变，面色如生。公骸认定后，乃畀迎至济生善堂，设灵位，做法事，连夜装殓，遵礼成服。翌晨买棹运骸回故乡，安葬于祖山之阳，一代伟人，从此长眠地下，悲夫！

与公同状遇难者，尚有武昌中山大学教授某，广东籍（按：应为福建籍），年三十余。公名居首：胡文卿即何羽道。同日，另状惨死者尤多，名难一一记，反动统治镇压人民之罪恶行为于公之殉难更可见矣，呜呼痛哉！

                 侄孙秉彝坠泪谨述

                           1962．10．20．于长沙

附识：钱介磐即钱亦石，上海革命领导人之一，详沫若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