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鸡援藏干部张宇(上)
2011年端午节的前一天,我随噶尔县委书记张宇,常务副书记程文杰,常务副县长巴桑央宗,副县长赵海斌、李伟,县武装部部长等人,前往中印边境某边防营和某边防哨所进行慰问。
噶尔,藏语意为帐篷、兵营。原西藏地方政府在抗击森巴军队入侵时,大将军甘丹才旺率兵打败森巴军队后曾在此扎营,由此得名。噶尔,又名噶大克。1965年,阿里地委行署从噶大克迁至狮泉河镇,噶尔县政府也随之迁往狮泉河镇。今天的昆沙乡,就是原噶尔县城所在地。
噶尔,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军事位置十分重要。在全国众多的边境县中,因为地处祖国西南边陲,是阿里地委行署所在地,全县人口4万左右,其中农牧民7千人左右,与阿里地区其他六个县人口结构截然不同,也是阿里七个县中,人口最多的县。
县委书记同时兼任县武装部第一政委,重要节日,慰问边防部队,成为理所当然。
太阳刚刚升起,我们就从狮泉河镇向北,沿新藏公路,向日土方向进发。我和张宇、程文杰、噶尔县委办公室主任乘一辆车,司机是一位藏族汉子。
离开狮泉河镇越远,越显得空旷荒凉,近处的山峦呈红褐色,一峰连一峰,在晨光的映照下愈加光裸伟岸。从山峦与山峦中间的垭口,隐约可见远处的雪山,山山相依,绵延不断。无论远处的雪山,还是近处的石头山,不见一株草,没有一棵树。公路边的缓坡地带,有河谷,却无水,生长着若有若无,浅浅薄薄的矮草,草尖上顶着小小的盐碱粒儿。
草儿跟人一样,同样是草,江南的草妖娆妩媚,婉约华美。高原的草耿直如剑,带着刺儿,强硬刚毅,绿中泛着黑褐色,直指长空,藏族汉子一般。
汽车在大山深处前行,单调荒凉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大地,和车中的我们。仿佛面对一张看厌了的老脸,无言,却要面对。
漫漫长路,寂静无声,莫名的孤独,无端的恐惧。
忽然,想起张宇是陕西宝鸡人,曾经任宝鸡市金台区组织部部长,市委副秘书长。宝鸡的山川,尽管不都是绿树成荫,碧水长流,倒也鸟语花香,四季分明。从文化气息浓郁的西周发祥地到人烟稀少的阿里边疆,内心会有怎样的变化。
我无话找话的问张宇,从山清水秀的宝鸡到噶尔,适应吗?
他说,下班后经常开车到这里,天快黑的时候再开回去,已经喜欢上噶尔了。
这让我想起一位援藏干部的话。孤独的人不能总是面对孤独的人,为了减少孤独,几乎每个周末,都开上车,到离狮泉河镇八公里处,停下车,撒泡尿,再开上车回去。
一只藏野驴在不远的地方吃草,两只藏野驴在一旁散步,更多的藏野驴毫无章法,从一个地方,向另一个地方奔跑。奔跑一阵,停下来,继续奔跑。
张宇说,看啊,我们噶尔生态环境多好,到处都是野驴。
我说,整个藏北地区都有藏野驴哩。
张宇说,还是噶尔野生动物最多,棕熊、藏羚羊、野马、野牦牛、盘羊、獐子、黑颈鹤、狼、狐狸、秃鹫、棕头鸥、藏雪鸡、旱獭、野鼠等,咱们这里是羌塘自然保护区的一部分,保护区有的,噶尔都有。羌塘还有三不三肥之说,棕鬃野牛力大不能驮,白嘴野驴能跑不能骑,白肩棕熊膘肥不能吃。秋季草黄羚羊肥,湖泊封冻岩羊肥,春风吹来野驴肥。
自知说不过张宇,便不接话茬,目不转睛的看奔驰的藏野驴,攀爬的黄羊,飞翔的秃鹫。
张宇哎了一声,然后说,怎么搞的,日土县的县界牌子什么时候插在咱们噶尔地界上啦?主任回去查一下,把牌子移到他们那边去。
汽车开出不远,GPS定位系统果然发出自动提示,你已进入西藏自治区日土县。
我感叹一声,书记来噶尔才一年时间,对两个县的县界还记得这么清楚。
程文杰说,张书记几乎跑遍了所有乡村,全县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
离开公路以后,进入一片戈壁滩,正午时分,太阳炽热,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几条牧羊犬,追着汽车飞跑。一条三只腿的狗也不甘示弱,一瘸一拐,奔腾不息,狂犬不止。
张宇说,老百姓真不容易,连戈壁滩上都有人放牧,看来还是得多种草,把牛羊圈养起来喂养,他们就不受这份苦了。
伸长脖子眺望,戈壁尽头,真有几顶低矮的帐篷,和帐篷上飘拂的淡淡炊烟。
走出戈壁滩,最先看到的是悠闲的藏野驴和军马,然后,才看见肥美的草滩和粼粼波光,湖水清幽碧蓝,宝石一般。绕湖边转了一个弯,才看见高高的岩石上,用红黄两种颜料绘制的两面旗帜,一面是五星红旗,另一面是八一军旗。
战士们列队等候,张宇和其他领导为每位战士献上洁白的哈达,并合影留念。我们则忙着从车上卸下新鲜的猪肉、白菜、烟酒,送给战士。
湖边,有一株一人多高的班公柳,枝叶纤细,向上生长,和内地柳枝低垂,杨柳依依,判若天地。战士们把捡来的石子涂上艳丽的色彩,铺砌成小径,弯弯曲曲,绕柳树一周。柳树旁,立着大大小小的石头,也被染上颜色,写上铸军魂、守国土、扎西德勒等字样。有的石头上绘有牦牛头、熊猫、申奥标志等图案。
我在一幅石头画前,伫立良久,心酸不已。画面上有一轮黄色月牙儿,三枝绿色垂柳,下面是三个黑色人影,中间一位举起右手食指,似乎在讲着什么。
大漠戈壁之中,荒山野岭边地,一湖碧水,一株班公柳,一个哨所,冬日牧雪,夏季烈日。天天如此,年年不变。一位排长对我说,他在这里工作十多年了。
垂柳、明月、讲故事的人,是哨所的战士,还是万里之外的亲人。是梦中的景象,还是想象的画面。
张宇和部队领导进到一间房子,展开一张放大的地图,聚首说着什么。我随一名战士走到湖边,去看他们的蔬菜温棚。
温棚内有娇嫩的小叶青菜,核桃般大小的水萝卜,茂盛的青椒,微红的西红柿。每样菜都排列得整整齐齐,一沟一垄,规范有序。
我问战士,蔬菜温棚是不是跟内地菜农种菜一样,由某几个人承包。
他说,每个战士都喜欢种菜,谁都喜欢绿色。
望着战士黢黑的脸庞,干裂的嘴唇,想跟他说起关于绿色的话题,欲言又止。
在阿里,关于绿色的故事太多太多,印象深刻的有两件。第一次是在扎西岗边防连,一位战士指着他们的蔬菜温棚对我说,远离故土,家人生病,回不了家。与女朋友聚少离多,最终分手。高寒缺氧,身心疲惫。孤独压抑,欲哭无泪。走进蔬菜温棚,温暖如春,看到绿色,顿时轻松。
关于绿的第二个故事,是在神山下的塔尔钦苹果小学,校园内砾石遍地,寸草不生。校长达瓦曲英叹息道,如果学生能看见绿树青草,学习积极性就会增强。
在阿里,蔬菜温棚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种植蔬菜,解决人们吃菜难的问题,而是生命和希望的象征,与心理医生有着同工异曲之妙。
眼前的战士在无奈和苦闷的时候,一定也进到温棚,用眼泪浇灌过绿色,从绿色中获得愉悦。
碧波荡漾,一湖清水。湖畔的一个山头上,耸立着一个岗楼似的建筑。
战士说,那就是咱们的哨所。
我问他哨兵是不是能看见我们。
当然能看见,主要观察印度那边的动静。
然后,指着湖对面的雪山说,那里就是印度。看起来风平浪静,关键时候,和印度军人面对面,对峙、喊话、据理力争,是经常的事。
我说,喔,原来暗潮涌动啊。
战士笑了笑,嘴角有一丝血色。
他领我到靠山的一块木板前,揭开木板,是一潭清水,泉水汩汩,清澈见底。伸进铝盆舀起一些水,低头就喝,甘甜清凉。
泉水流向湖面的地方,有浅细的小草,黄色的小花,花儿指甲盖般大小,娇艳得舍不得离去。
一首歌飞鸟一样,从不知名的地方滑翔而来,边疆的泉水清又纯,边疆的歌儿暖人心。
回到营房,张宇还在与部队领导交谈,我只听见了一句话。
他说,坚决不能从实际控制线后退半步,关键的时候,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有困难,给县上说。
从边防哨所到边防营,途经更加广阔的戈壁滩,远处的雪山连绵不断。司机说,雪山那边就是印度,雪山下的那群羊,就是印度牧民的羊群。
大伙努力去看,也没有看清印度羊和中国羊的区别。
张宇说,当兵就要在阿里当,天下哪有比阿里更壮美的地方,人人都说林芝是西藏的江南,我认为阿里比林芝好,就是氧气少一点。
我大笑不止,氧气可不是小事,就是因为缺氧,坐在车上还喘粗气,笑了第一声,还不知道第二声能不能笑出来。
他呵呵一笑,不了了之。
和张宇的短暂接触,发现他是个真性情的人,既有领导者的威严和高深的理论,也有年轻人的可爱和率真。有人告诉我,张书记刚来噶尔处理的几件事,及时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