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方令孺老师
我惊讶地张望着她,怎么能够将学生的一篇习作,记忆得这样牢固呢?昨天的夜晚时分,她肯定是坐在灯光下,反复地阅读和琢磨,辛苦地准备着讲课的内容。为了提高大家写作的水平,她竟会付出如此巨大的劳作!我又瞧了一眼左右的同学,发现他们跟我一样露出惊讶的眼光。
方老师又开始评点另外一位同学的作文,指出他描绘自己祖父贫困和悲惨的生涯时,写得有感情,有韵味,很能够引起心灵的震荡。在方老师论说和分析的时候,我瞅见了她滚圆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她对待别人的命运,发出了一种感同身受的情愫,多么具有同情心的老师啊!
我瞧着这位像母亲一样仁厚和慈祥的老师,感激她如此的关心我们,希望我们都学习好写作的课程。为了达到这个目标,她长年累月地花费了多少心血啊!
记得有一回,当她跨上狭长的讲坛,瞅见黑板上还没有擦去的许多粉笔字,赞赏地点起头来,大概是喜爱这字迹的工整罢。一位值班的同学,很歉疚地离开座位,迈开大步奔了过去,赶紧拿起刷子,快速地擦拭起来。
我听到了方老师轻轻地叮咛他,“慢慢擦,写得多好的字!”
这是上一节《世界通史》的课程,周谷城老师给我们书写的提纲。不知道方老师是否猜得出来?只见她慢慢地打开了教材,又开始上课了,在陆续讲解古今中外的许多文学名著时,总是谆谆地教诲大家,要追求形象的逼真,要抒发诚挚的情感,要升华美好的境界,还要认真地锤炼文字。像这样写成了优秀的篇章,对于建设中华民族高尚的精神文明,是十分有用的贡献。她这些多么恳切的忠告,始终回荡在我的心中。50多年的光阴,早已经悄悄地流逝,方老师也于20余年前病故了,可是在复旦大学中文系的课堂里,听她讲课的情景,似乎就在眼前一样。
那时候多少次在校园里碰见她的时候,她总是笑眯眯地询问我和几位一起走路的同学,功课学习得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一直说到晚饭的钟声响了,我们才恋恋不舍地跟她告别,回头向她挥手时,都诉说着她对于我们的关怀。
我还跟几位喜欢写作的同学,拿着各自刚写成的文章,恭恭敬敬地走进她的客厅。她一面满脸笑容地招呼我们,坐在矮小的沙发上,一面就拿起我们递上的稿子,戴上金丝镶边的眼镜,匆匆地阅读起来,看完了一页,就平整地摊放在桌子上。全部看完了之后,挨个儿地跟我们讨论起来,指出哪里写得很好,哪里还有毛病,询问我们能否接受她的意见?
怎么会不能够接受呢?简直是一种醍醐灌顶似的感觉!梁实秋在《方令孺其人》这篇散文中,叙述过方老师爱书如命的故事。正因为这样的缘故,方老师才能够成为一位诲人不倦的教授。这时,方老师瞧着我们欢天喜地的模样,她走到厨房里,端出了一盘橘子,要我们一边品尝,一边说话。
因为太喜爱和钦佩方老师的缘故,我就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寻觅到了她的散文作品,和几位同学轮番地阅读起来,还尝试着领会她清新蕴藉、亲切睿智和洋溢着诗情画意的艺术风格。等到听完了刘大杰老师讲授的中国古代文学史这门课程之后,我又浏览了大量有关的作品,有了这样初步积累的知识,就敢于在同学中间发表自己的看法了,认为从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之后,在描摹滁州风景的散文作品中间,就要算方老师撰写的《琅琊山游记》,挥洒得最细腻和迷人了。
当然最使我怀念的,还是方老师那种孜孜不倦地教导学生和诚心诚意地爱护学生的高尚品格。从我大学毕业之后,她还始终关心我的工作,几次晤面的时候,都详尽地指点着我。直到她病逝前不久,我还收到过她探讨散文创作的来信。
巴金在《怀念方令孺大姐》这篇散文中说过,“她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因此在自己的记忆中“永远不会褪色”。
善良、热心和高尚的老师,当然会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活在许多接受过她教导的学生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