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1日，陕西省榆林市第一医院，待产孕妇马茸茸跳楼身亡，一尸两命。

马茸茸的死因，医院和家属各执一词。医院发表声明称，家属多次拒绝实施剖腹产，最终导致产妇难忍疼痛、情绪失控跳楼。孕妇的丈夫延壮壮则否认了院方的说法，称家属曾先后两次同意实施剖腹产，但医院回说“快要生了，不用剖腹产”。

医院方面公示了白字黑字、家属签名的“产妇住院知情同意书”，其说法较为可信。但想想之前多起医疗事件中，患者及家属签名多半缘于专业鸿沟导致的信息不对称，被医院连蒙带吓，只好签字画押，故此，这件事情也不好贸然下结论。

《新京报》评论：因果不明，先别急着站队。官方喜欢的说法是，“等一等真相再发言”。

等到下午六点，《现代快报》播发了一条最新消息。我认为不必再等了。有些结论马上就可以下。

该消息显示，医院方面称，有监控视频证明孕妇曾向家属跪求剖腹产，“那个女孩可怜啊，走出病房向家属跪下了啊，家属还不同意。”

“跪求”亦得到家属一方的间接印证——马茸茸丈夫延壮壮的堂兄称，“她第二次出来的时候确实跪下了，说疼得不行”，当然，“我们都同意了做剖腹产”。

至此，有一个事实业已明确无误：马茸茸向丈夫一方的家属下跪，请求家属同意实施剖腹产。

仅此一点即可判定，马茸茸的丈夫延壮壮就是一彻头彻尾的渣男，他本人以及他的原生家庭，对马茸茸姑娘的跳楼身亡负有不可饶恕的重大责任。

无论家属是否同意实施剖腹产——这是迄今家属和医院说法的最大分歧所在——仅仅是“下跪”这个动作，足以证明男方及其家属的极端恶劣。

是什么样的邪恶力量，可以逼迫一位身怀六甲、即将临盆、正在忍受巨大疼痛的年轻女性，为争取一个剖腹产的权利，屈辱地向着一群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原本也没有任何亲情纽带的人屈膝下跪？

“下跪”这个动作同时证明，马茸茸的丈夫延壮壮，以及他的原生家庭，一直都在极力反对马姑娘做剖腹产，根本不可能如延壮壮所言，曾两次主动提出剖腹产。

此前医院公示的“产妇住院知情同意书”显示，院方建议在紧急情况下实施剖腹产，而有延壮壮签名的家属意见是：“情况已知，要求经阴道分娩，谅解意外。”

什么意思？我们知道顺产有风险，但必须顺产，人死了不用你们负责。

白纸黑字，寒彻骨髓。

就为了将来可以顺利怀上二胎，马茸茸的性命已不在这个男人和他的家庭考虑范围之内。或者说，相比作为一个生育工具的“完好性”，马茸茸的生命价值在夫家眼里已经退居其次。

马茸茸的丈夫延壮壮，其行为符合间接故意杀人罪的犯罪特征，即明知自己的行为有可能引起致人死亡的严重后果，而依然放任这种后果的发生。强烈建议检察机关对其提起刑事犯罪公诉。

90年出生的马茸茸姑娘何其不幸，嫁给了这样一个渣男。我相信，她跳楼的那一刻，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绝望。她没有勇气再和这个渣男一起生活了，她无法忍受深深的屈辱。她选择了自我毁灭，同时也报复性地毁灭了她与渣男共同的骨肉。

马姑娘是刚烈的，只是，姑娘今年二十七，太不值。

渣男委实可恶。但渣男一人或一家，又不足以承担起马姑娘身故的所有责难。

若探求医院的责任，主要有两个方向。第一，病房安全防范是否存在纰漏有待调查；第二，也是最重要的疑问：实施剖腹产为什么必须征求家属的同意？孕妇本人签字算不了数吗？

在西方国家，患者的自决权是极其重要的权利，表明毎个个体都是独立自主的，即便在生病时，这一权利依旧属于自己，而不能被任何人包括家属剥夺。因此，除非患者不具有民事行为能力（比如是未成年人或精神病患者），几乎所有医院都严格实施患者本人签字制度，如有其他人代签，代签人可能要坐牢。

一个人对自己的身体享有充分的处置权，此为天经地义。然而在我们国家的医疗领域，却实行一种很奇葩的制度，即对患者实施某项手术或治疗方案，需要患者家属签字同意。

据澎湃新闻报道，榆林产妇坠楼事件发生后，国内某公立三甲医院妇产科专家坦承：“几乎所有的产科手术，在知情同意书上，患者本人和其家属双方都签字同意才可以进行手术……如果患者和家属意见不一致，医院会加强沟通，尽力让双方都知晓并理解，以最终达成一致意见，然后才进行手术等治疗。”

为什么有此奇葩规定？另一位妇产科专家告诉澎湃新闻记者，“这主要是为了避免出现意外情况。手术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如果手术中或手术后，患者死亡了，怎么办？”

如果只有患者签字，一旦患者意外死亡，责任就得由医院来承担；而要求患者家属一起签字，就可以多拉上几个垫背的。

这个旨在为医院规避责任的规定之所以大行其道，尤其在生育手术中几乎不见质疑的声音，甚至获得大面积认可，皆因其暗合了一种普遍的社会心理，即一名结了婚的女性，身体已不属于她自己，尤其是事关传宗接代的那部分人体组织。

中国的已婚女性没有身体的自决权。赶上国家计划生育政策好，如果夫家想要第二胎，生第一胎时哪怕你疼死，也只能顺产。下跪求饶都不行。

愚昧透顶的观念，愚蠢之极的制度，就这样合二为一。很难说谁是因谁是果，准确地说，是互相利用，互为因果。唯利是图的医院，冥顽不化的渣男们以及他们的原生家庭，都是规定的获益者，而受害者则是像马茸茸这样数以亿计的育龄女性。

马茸茸的人生悲剧，不仅在于嫁给了延壮壮这样一个渣男，更在于我们的制度倾向于维护渣男。说什么半边天，依旧是男权当道，鲁迅笔下的“礼教吃人”社会，几千年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