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父亲百年诞辰 2
往事浮现… 纪念父亲百年诞辰 二女 汪渊
父亲百年诞辰快临近了。我问潜妹,有何计划,她说和纪念母亲百年诞辰一样,写回忆吧。
对父亲的回忆,把我拉回到过去的岁月,桩桩往事,历历在目 …
我看到 : 那是在我家中间的那书房间里,父亲帮母亲用油印机一张一张地印通知,因为妈妈进了华东军政卫生部,要关闭自己的诊所(在上海解放不久)。
我看到 : 科学院内的大路上,父亲在带领科学院组建的消防队员们练习抛甩消防水龙带。
我看到 :(并听到) 国庆节的早晨父亲在轻轻地哼着歌(我想这场面是很少见的吧)。
我看到 : 在家里中间的那书房间的五斗橱旁,父亲正坐在转椅上专心致志地闭目吹箫(那应该是首古曲吧,好像还有本曲谱)。
我看到 :父亲在家中饭桌旁和我们高兴地说起他在北京与毛主席同桌吃饭之事:毛主席给他夹了块红烧肉(及辣椒),他夹了鱼回敬给毛主席(父亲是杭州人),哦,好像父亲对毛主席说自己还是半个湖南人呢,还说起了外公。
我看到 : 在家中的门房间里,父亲正疲惫地坐在小椅子上等着我们这群孩子穿鞋,尽管他才加完班,几乎一夜都没睡;但他依然答应要带我们到文化俱乐部给洵妹过生日,我们很高兴(那是大跃进年代)。
我看到 :在家中客厅里,母亲极其兴奋地悄悄地告诉我们,昨天父亲在中苏友好大厦被毛主席接见之事,她要我们保密(那是1957年吧)。
我看到 :百忙中的父亲在母亲的陪同下,出现在永康路上海市二女中应届高中毕业生家长会上。哦,父亲还发言了,一字一句,慢条斯理。他的出席令我和澄姐,以及我们的同学甚至老师们都极其兴奋。
我看到 :在北京大姨妈家里,父亲将什么东西(我记不得了)来回地从他的左手抛到了右手,又从右手抛到了左手,他活泼得像个在大姐面前的调皮的小弟弟 (啊,这和我平常所看到的父亲完全不同)。·
我看到 : 在家中客厅里,父亲来回走着。他说,上午开了会,他发言了…(我想,那可能就是关于人工合成胰岛素鉴定之事)。
我看到 : 父亲独自一个人双手持着为家中饭桌买的大方玻璃板,吃力地走在回家的建国西路行人道上。
我看到 : 在烈日下,只有父亲和王应来伯伯在科学院宿舍29号楼前的草地上除杂草,而其他人在树荫下凉快。
我看到 :在家里的走廊上,父亲经常说:“ 好,让我来抱抱! ”便从我手上接过小昱{我女儿}抱在怀里,还边走边摇(这养成了出世不久的小昱要 “立起来喔喔” 的“坏“习惯)。
我看到 :中午,在有机所一层楼他的办公室里,不少人拿着饭碗边吃边和他谈工作(我想,他的办公书桌抽屉里放了些巧克力是为了方便他充饥吧。因为到父亲想起去食堂吃饭时,那可能已无饭可吃的了)。
我看到 :在上海锦江饭店俱乐部的草地上,中国化学会举办的红外光谱国际讲习班结业晚会正在进行,父亲应邀讲了话。他就红外光谱(InfraRed spectroscopy)简称的两个英文字母IR(红外)衍生为 IR=V, I·IR=W 发表了妙趣横生的讲话,获得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和满堂欢笑。啊,这是我有生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听父亲的即席演讲。(坐在我身旁的那位有机所司机师傅说: “ 汪所长讲话就是这样的(风趣)! ” 很可惜,我当时没想到应把父亲的演讲完整地记下来)。
我看到 :在家里吃饭房间,父亲指着方桌上翻开着的一本杂志上的一篇文章,心情极其沉重地和我谈起他工作中的失误。哦,父亲极少跟我们说他的工作及有机所的事,我也从未见过他神态如此凝重!当时我就没听到他说一句责怪他人之语。父亲对我说责任全在他。
我看到 :父亲把 “一旦功成千锤炼,不经意处百年愁” 这句话作为警示书写了,放在自己的书桌上。他和同事们已用新的更严谨的工作公开承认了错误並修正了错误。可以想象父亲当时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呀!父亲啊,我看到了,我看到您是一位不怕承认自己错误、勇于改正自己错误,挚着追求真理的真正的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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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冯冬梅(他的学生)主动帮我联系出国进修时,曾明确表示不愿利用他的关系和影响来安排自己子女的将来,要我们自己去奋斗。为了让父亲放心,我当时明确表示不出国了。但回首往事,我这一生所从事的事业肯定是受到了他的影响,而且也实实在在得到了他的帮助:
我高中毕业填写志愿表时,同学们都认为我的数学和物理比化学好,应学数学或物理,而我自己喜欢物理,可老师定了我的人生方向…学化学— 第一志愿北大化学系,第二志愿复旦化学系。结果是我上了北大化学系。这不能不说是因为我父亲是搞化学的,女承父业。
68年毕业分配,我因政审“不合格”,被分到了在东北深山老林里的冶金部青城子铅锌矿硫磺厂,当了名炉前分析工。74年借回上海生小昱休产假期间,我有机会在有机所学习了气相色谱技术。这不仅使我在硫磺厂建立炉前气相色谱分析时能指出当时负责气相色谱分析的某位老师工作中的失误,并且从此结束了他对气相色谱分析工作和简易气相色谱仪制作中的一言堂局面。由于我敢于对“权威”说“不”,这令硫磺厂的领导和工人们也从此对我“另眼看待”。
我调到西安化工所不久,79年为了剖析和仿制进口涂料,化工所领导要我和父亲所在的有机所联系。因父亲明确表示我必须参加此剖析工作,使我得以有半年多的时间在有机所进修。不仅学习了样品分离技术,学习了板,柱,纸色谱,液相色谱,膜过滤等技术,还接触到当时十分先进的分析仪器,如红外光谱,紫外-可见光谱,核磁共振,质谱等仪器。我还学习了如何去查阅相关文献和谱库资料以及如何写样品剖析报告。这些使我对剖析工作尤其是红外光谱分析颇感兴趣。80年,我有幸陪同父亲去西德,参观了不少大学和研究所,看到了各种更先进的分析仪器,大开了眼界。尽管我很想在那儿进修,但考虑到父亲以往的态度,未敢向东道主提出请求。后来,83年我从杂志上看到中国化学会将邀请由《复杂分子红外光谱》(The Infrared Spectra of Complex Molecules)一书的作者著名L.J.Bellamy教授组织的国际红外光谱讲习团将在上海华东师大举办红外光谱应用讲习班的通知时,就向我当时所在的西安化工所分析室主任庞春安提出自己想参加学习的意愿,庞说“如果你有讲习班的通知就让你去。” 我便和父亲说了此事,很快就得到了中国化学会刘惠(学会秘书)的通知。尽管当时化工所的头头们并不太愿意,但也不得不让我参加了。在讲习班上,外国专家从理论到技术系统地讲课;课后,又有国内的红外专家们通过实例讲解如何解析谱图。尽管只有近半个月的学习,但使我得益匪浅,它为我奠定了后半生工作的基础。以后,我前后又参加了多种波谱及外语学习班,虽说那时我无仪器可操作,但剖析,鉴定样品,我坚持自己看图解析,这使我后来一到204所(我能较快地调入204所的一个重要因素,我想,也是与有这样的父亲背景有关。)的红外实验室就能立即开展工作,并也让204所分析测试部的领导和同事们对我“另眼看待”。二十多年来,和同事们共同努力工作,使 204所红外实验室在本地区已是小有名气。
虽然我没能达到父母所期望的那样出色,但我觉得我的一切努力是完全可以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在我面前放着一封
显然,父亲的回信和我的态度并不令学生连队的解放军连长指导员满意。他们还要我再给父亲去信,也可能由于我表达了相信一定会搞清父亲的问题,最后第二封信并没到父亲手中。(后来我问过父亲,他不知道有第二封信)。
初稿写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