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学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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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化予兄 (刘云浦 教授)

发布时间:2017-01-05 14:17:44      发布人: wujy

想起化予兄

刘云浦

 

提到物理化学家吴学周先生,我更喜欢称呼他化予兄。他比我大两岁,化予是他年轻时自己取的字号,寄寓他的理想,表明了他愿为科学贡献终身的决心。我很佩服他勤奋好学,聪明能干,更感谢他曾经给我许多帮助。总觉得他不仅是我的知心同窗,而且是良师学长,我们在一块读书学习虽只两年光景,但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结成的友谊深厚长久。所以,我爱叫“化予兄”,他也习惯了。如果招呼“密司吴”“吴哥”,彼此都会感到生分,别扭。

 我能结识化予兄,完全是由于他的热忱。19301月,我进入美国南加州大学攻读研究生。该校在洛衫矶市,与设在帕萨迪纳的加州理工学院相距很近。同是异邦求学人,相逢何必曾相识?那时,在美的中国留学生,一般都很看重同乡故国情,在同一个地方留学的炎黄子孙们,不管是不是一个学校的,也不管原来在国内同学没同学,认识不认识,都会互相来往,结成朋友。那年6月,我获得硕士学位,在加州理工学院的化子、赵忠尧、何增禄三人一起找到我,建议我赶快转理工学院攻读博士学位。由于他们的帮助,我顺利办理了转学手续,进入化予兄所在的给茨(gateo)化学研究所。我们四人住在一起,向一位美国老太太租的房子,早饭马马虎虎,午餐自己将就对付,晚饭四个人轮流做。化予兄的菜做得很好,至今令我难忘其味。开初,我的伙食、房租等生活费用,是他们三个人提供帮助,后来化予兄出了个主意,要我向中华文化基金会申请科研补助金。果然,不到两个月就得到一仟美金的补助。我的经济问题完全解决,没有了后顾之忧,化予兄也为我高兴得不得了。由于我们攻读的都是化学,所以两人接触更多,白昼各自听课、做研究。吃过晚饭,就一块到学院图书馆查资料,看文献。我常有不太了解之处,化予兄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解释清楚,直到我明白为止。

在加州的中国留学生中,化予兄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治学精神,是大家所称道的。他小小的个子,一头的黑发,导师本吉尔(Bager)先生很喜欢他,两人常在一块做实验。化予兄对科研的设计、安装、运转都是事必躬亲,绝不假手于人。他很重视基础科学理论,参加第五学期“化学热力学”的学习,从未缺过一次课,另外又选修了好几门化学专门课,还学了量子力学。因此,他的学业功底很深,接二连三在国内外发表了好几篇重要科学论文,表现了他的学识与才华,在分子光谱研究方面崭露头角。

 化予兄能说会道,多才多艺,为人乐观风趣,热情真挚。他的英语讲得很流利,又会奏笙吹萧笛,一些对中国感兴趣,真诚希望中国强盛的外国人,常常请他参加联欢,请吃饭,这时候,化予兄总会带着笙箫邀了我一块去。会上,他谈笑风生,奏笙吹箫吹笛,随着宛转悠扬的乐声,外国朋友也会情不自禁击节附和,离席起舞。所以,他成了当时理工学院及其附近地区的知名人士,一些中国留学生也开玩笑说他是我们的“外交部长”、“联谊部长”。平常,我们还会邀些留美同学郊游,只要有化予兄在,气氛就格外的热烈,活跃。可惜,我们这样一块在异域攻读的时间不长。1931年,化予兄获得博士学位,留校做了一年研究员,就离开了美国。现在想来,化予兄和我同在加州理工学院的两年,真是我们的峥嵘岁月。

 化予兄回国后,应聘为中央研究院化学所研究员。我1934年获得博士学位才乘加拿大“皇后”号返国,化予兄老早就在上海码头接我。这次重逢相聚也不过两三天,不久我就到北京大学化学系任教。1938年,学校搬昆明,化予兄也随所迁昆明、并代理所长。他请我到化学所去作过学术报告,我教学之余也时常去拜访他。抗战时期,很多事情难得办好,日本鬼子的飞机又经常窜入昆明骚扰。在这种情况下,化予兄挑起所务重担,科研上唯一的助手只有柳大纲先生,已经很不简单了,他却还能因地因时制宜.制订科研计划。开展科学研究,服务抗战。自己设计、安装、整理出实验室。化予兄爱国爱科学的精神和出色的组织能力、管理能力,在那几年艰难岁月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抗战胜利后,搬迁昆明的一些大学、科研机构陆续复员。化予和我又天各一方。50年代初,我知道他调了东北,开初颇为吃惊,继而又被他的开拓精神,他的朝气与勇气所折服,象化予兄这样乐观、正直,有才能的爱国学者,离不离上海,去不去长春,两者之间的选择,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可是,后来我又隐隐约约听到一点议论,说化予兄不大关心政治,不免有些为他难过,为他不平。接着在“文革”中,又听说他被关押,罪名是“暗藏大特务”。尽管我那时也自顾不暇,但还是忍不住为化予兄着急。

我还不了解化予兄吗?30年代的美国,种族歧视还很厉害,黑人受欺受辱,中国人同样被视为“肮脏的穷鬼、病夫”。可化予兄却毫无顾忌,处处堂堂正正表现自己是中国人。有些电影院规定有色人种只能坐边厅旁座,他却偏要坐正厅,和干涉者展开说理斗争,直到对方理屈词穷,悻悻而去。他同情黑人,和黑人交朋友,常常参加黑人的聚餐会、学术报告会,一些黑人也很尊敬他。有个叫爱克斯(akos)的黑人独身汉,夏天的时候,儿乎每天都从实验室窗外给化予兄送进一大块冰,以保持实验室需要的恒温条件。我们在美国的时候,正是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步步进逼的时候,化予兄常常看报,了解祖国的消息。言谈中,说到日本鬼子,他就恨恨有声。有一次,在一个美国人组织的报告会上,他当场戳穿一个日本记者的无耻谎言,受到大家的赞扬。正是出于关心祖国命运,恨不能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所以化予兄获得博士学位后,就急着回国参加抗日救亡活动。这种种表现,难道是“不关心政治”?还是“特务”的作为?40年代末,化予兄是溃退台湾的“国民政府”所需要的著名学者之一,但是,他坚决不去台湾,将一个化学研究所完整地交给人民政府;50年代初,他一点也不考虑自己已年过50,是否适应气候寒冷的东北的生活,茹苦含辛十几年,搞起了一个应用化学研究所。这些,难道是“不关心政治”的“大特务”能够做到的事?这样对待化予兄未免大不公平了。

 然而,不久就有了令我惊讶、钦佩不已的事。1970年,刚刚从关押中出来但还未彻底解脱的化予兄,到北京治病返长春时,特别路过天津,由他的堂妹夫、天津财经学院肖嘉魁教授陪同,来到天津大学找我。十几二十年不见,我真有些不敢相认了。他失去了一只眼睛,明显地苍老,与昔年朝气蓬勃,精神奕奕的化予兄相比,真是判若两人。好在头发还乌黑乌黑,暗示他的科学青春没有老。两人互贺劫后余生,热烈地回忆当年在加州、在昆明的生活,至于最近几年的遭遇,都不愿谈。化予兄却还不失幽默风趣,诵了几句屈原夫子的诗,借以自喻,又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不要把这几年的事挂在心上,还是在政治上继续前进吧,要继续搞科学研究,我不相信国家振兴可以不要科学,我们千万不要万念俱灰。”化予兄这几句话,真令我又惊又喜,精神为之一振。好一个化予兄啊,光明正大,不计委屈,不记嫌隙,当一些人派性还在膨胀,争斗犹酣时,他却还不“悔改”,想着科学。

我们这次重聚,为时不过半天,留给我的记忆,却是永远、永远。万万想不到,此一回分手,竟是永诀。我为化予兄遗憾,科学的春天真正到来没几年,他却无可奈何地辞世了。如今,我也年老了,告别了讲台,常常夜不成寐,想起过去的岁月,想起为祖国、为科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化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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