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安桥鬼子小队被歼记

(刘涛口述)

1941 年, 日寇开始在山东大扫荡，抗战形势极为严峻。鲁南三军分区的中心地带( 沂河区), 大部偽化。鬼子伪军气势嚣张，到处修建他们的炮楼工事。而我们的根据地被迫缩小了。我当时任鲁南三军分区锄奸股股长。我们的任务是，一方面坚决打击消灭鬼子势力, 另一方面, 又进行各种努力去分化瓦解伪军队伍。

1943 年初, 我得了疟疾刚好, 上级派我去收编一支队伍。这支队伍 260多人, 成份很复杂, 大多数成员是伪军, 还有土匪, 游民。但是当民族危机当头之时，他们反戈一击, 成了一股抗日的力量。军分区领导决定把它改编成八路军泗水大队，派我和另一位原四方面军的红军干部李明德去那里工作。我任政委, 李明德任副大队长。大队长由原来的队长杜嗣存担任。杜嗣存同志虽然是 “三山子”(土匪)出身, 有股江湖气。可是他为人正直，豪爽，对敌斗争坚决，在战士中间有威信, 跟我们相处得也很融洽。我们运用八路军的革命传统来改造这支武装, 结果很成功。官兵上下都接受了共产党团结抗日的思想。杜嗣存进步很快, 并且也入了党。

我们这支队伍在沂河区开展游击战, 一面与大扫荡的敌人周旋, 一面不断发动群众。发展壮大自己，和根据地的老百姓结成了鱼水关系。到了高梁地里长起一片青纱帐的时候，我们已经扩充到了六个排, 相当一个营的兵力, 隶属于一军分区。不过对外还是称一个大队, 不让敌人知道虚实。

那年夏天, 我们发现日本鬼子在到萒州的公路上有活动。虽然车来车往挺热闹, 但没有看见有多少部队。我们估计, 这是给鬼子部队送给养的车队。这里是游 击区，有空子可钻，是我们打伏击的好机会。经过侦察，我们判断日本鬼子的军车第二天会来。当天夜里, 我们大队进入伏击地点埋伏。天亮不久，就看见鬼子的四 辆军车，鱼贯而来。军车上的日军大概觉得，四周都是伪军的地盘，他们的炮楼也 离得不远，八路军那敢来攻击他们。因此丝毫没有加以防备。

但是, 鬼子的军车一进入我们的伏击圈, 我们的战士立刻猛扑上去, 长枪短 枪一起开火。三下五去二，把开车的，押车的鬼子兵全部消灭了。然后我们迅速撤 离战斗，带着缴获的鬼子四车装备, 返回根据地。打了胜仗，补充了给养，战士干部高兴极了。

对日本鬼子来说，这可是捅了他们的马蜂窝。鬼子急欲报复, 派出多股部 队，追截堵杀, 同时也伺机祸害老百姓。几天后, 其中的一个小队就和我们迎头撞上。当时我们带领着泗水大队，马上就要进入根据地了。突然前哨战士报告, 发现 前方有鬼子。杜嗣存大队长不大相信在这里能碰上鬼子， 就和我带几个人一起去前头看看。当我们刚从一人多高的高梁地里钻出来，就看到河对岸有一队日本鬼子兵。他们上了河上的石桥。从那儿向我们开枪, 击中了大队长的大腿。

我们赶快退回青纱帐，想把杜嗣存大队长送回根据地抢救。可是他被打穿了动脉, 流血不止, 不幸佷快牺牲了。这场遭遇战来的突然，我们没有心理准备。我赶快召集副大队长李明德，副政委杨锡亮开支部会。我们有两个选择, 一是借着青纱帐的掩护，马上撤退；二是迎上前去坚决应战。打或不打，我们必须立即下决心。面前的鬼子大约一个小队，配有轻重机枪，装备精良，而且有备而来。我们只 有杂色长短枪，火力上吃亏。可是鬼子在我们根据地家门口如此猖狂，不打对不起 根据地的父老乡亲。再加上大队长的牺牲，激起了战士们的仇恨和斗志。支部会三言两语，就统一了思想，决定要坚决打垮这股敌人。

战场前面是一条数十米宽的小河，河水不深，涉水可过。河上有一座三孔石桥, 叫做故安桥。战斗一打响，首先就是双方拼速度，看谁抢先占据有利地形。 鬼子距离桥很近，马上占了制高点。我们得先把他们打下来，这本来比较困难。可是，双方一交火，鬼子自己放弃了这个制高点。因为他们复仇心切，想迅速围歼我们，生怕我们放两枪就跑。于是我们一出青纱帐, 他们马上就从桥上恶狠狠地扑下来，想马上把我们抓住，一口吃掉。那年夏天，河水很浅。鬼子小队呈扇面形， 趟水渡河冲过来, 桥上提着轻重机枪的鬼子也赶了上来。他们摆出一副追击残敌的 姿态，根本没有料到我们会应战。鬼子整个小队冲锋，正好给了我们机会。在双方 相距不足百米时，我们已在河岸较高的地方卧倒，居高临下地打击他们，另外我们从青纱帐里几处冲出来，也正好对付他们的散兵线。鬼子的动作虽然很快很猛，但还是被我们打垮，只能将几具尸体抛到河滩，退了下去。我们趁势推进，使故安桥完全暴露在我们的火力之下。鬼子虽然马上收拢队形抵抗，但想再回到桥上去已 经是不可能了，只能全部被我们压制在了桥下。

从战场的势态看, 我们较快地占据了有利地位，也坚定了我们消灭他们的决心。当时，鬼子的被压制在低处，视野狭窄。桥下有流水，无法卧也不好站，又无工事依托，他们的重武器的威力大大减弱。但是他们龟缩在桥墩下，依仗火力强，很难被消灭。战斗变成了我们的攻坚战。我们大队组织了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有40名干部战士, 在强攻时伤亡。副大队长李明德身先士卒，冲在前面，也不幸中弹牺牲。可是整个大队，人人有股子前仆后继的劲头, 一个战友倒下, 更多的战士接着冲上去, 而且更猛更狠。但是，两军对峙，硬打不能凑效，必须调整战术。我们决定，一面与敌人正面交火，吸引他们的注意；另一面准备沿河岸向故安桥侧 翼偷袭。由于河岸河滩都缺少隐蔽物，侧翼运动必须非常突然，非常迅速。我们先让自己的火力减弱一些，零星散射了一阵，然后突然猛打一气。敌人误以为我们 又要组织冲锋，急忙用火力封死正面路线。这时几个战士一跃而起，冒着负伤牺牲 的危险，向桥的右面插了过去。结果顺利得手，一个手榴弹干掉了他们的重机枪。枪声一变，我们大队马上发起正面冲锋。在最后的肉搏中，战士们全都杀红了眼, 冲到河水中去拼刺刀，把鬼子兵全都杀光了。事后上级查问，有没有抓到俘虏。我们如实上报，说一个活的也没给留下。

整个战斗經历了两个多钟头。清点战场时，我们发现，这是一个全建制的日本鬼子小队。他们袭击我们的结果，是把自己的膏药旗和32 首尸体全部留了下来。在43年根据地即将度过最困难阶段的时候，一次伏击战，一次遭遇战，我们都打赢了。这不光缴获了一些枪支弹药，更重要的是，把部队的士气打出来了，把老百姓的信心打出来了。

故安桥这一仗, 规模不大，而且打的也不是我们擅长的游击战。但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中，我们决心下得快，组织好了兵力火力，一出手就抢了主动。 同时，我们利用敌人的战术错误，抢夺了有利地形，限制了敌人优势火力的发挥。 在这个小小的战斗中，攻防势态，瞬息变化，进退伤亡，也考验着指挥员的决断。但是依靠干部战士不怕牺牲的精神和灵活的战术，我们终于全歼了敌人。这一仗首创了在鲁南歼灭了日本鬼子全建制一小队的记录。为此, 我们八路军泗水大队, 受 到了鲁南一军分区的嘉奖和鲁南军区的表扬。当地政府很快在家乡，安置好了复伤 的战士和烈士的家属。杜嗣存大队长牺牲在战斗之前，但是他的豪气始终激励着这支队伍，让他的战友们在战斗中为他报了仇。我的另一个好战友，副大队长李明德同志是四川人。他走过长征路，来到沂水边，把自己的热血洒在了鲁南的大地。根据地的父老乡亲都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痛惜他的牺牲，拿出自家的棺木, 和我一起把他安葬在他战斗过的故安桥畔。

(高峥记录整理)

整理者注释：

1. 刘涛，时任八路军鲁南军区第一军分区泗水大队政委，是故安桥战役的主要指挥员。后历任八路军鲁南军区17 团政治处副主任、主任，鲁中南纵队103 师309团副政委，中国人民解放军35军103师308 团政委，22军65师政治部副主任，浙江省军区温州军分区副政委等职务。1959年转业后，历任浙江省地质局、浙江省交通邮政局、浙江省邮电管理局等单位的局长、党组书记。1983年12月当选为中国共产党浙江省顾问委员会委员。1995年离休，2012年病逝。刘涛同志生前与记录整理者几次讲述过这次战斗，并阅读过记录稿。

2. 故安桥战役，可以在山东的几个党史资料中看到。详细的描述，可见黄作军的回忆录，《激战故安桥》（济宁文史资料第二辑，第22-26 页），萧剑秋，“故安战斗追忆”（泗水文史资料第五辑，第83-87 页）。黄作军和萧剑秋在当时的尼山支队工作，二人都未亲身参加过这次战斗，因此回忆的细节不太准确。据刘涛回忆，最重要的一个史实是，故安桥战斗并不是八路军的主动追击战，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另外，杜嗣存（黄文称他为杜士群，其他文章中均写为杜嗣存）大队长，不幸在战斗开始前就牺牲了，没有参加战斗。当时战斗的指挥员，除副大队长李明德同志战斗中牺牲外，政委刘涛，副政委杨锡亮，解放后在同一部门工作（现已先后去世），有相同的回忆。泗水大队（尼山独立营四连）在伏击日寇运输车后，又参加了击溃前来报复的500 多名伪军 （包括3 名日寇）的战斗。一两天后，泗水大队在故安桥附近遭遇日寇小队并将其歼灭。黄作军，萧剑秋回忆错误的原因，可能是把打伪军与遭遇日寇这两次战役混为一谈了。

3． 1939年9月，八路军山东第一军区在尼山地区建立第三军分区，习称尼山军分区，司令员胡大荣，后为邝任农，政治委员宋子成。刘涛任鲁南三军分区锄奸股股长。1940年初，八路军115师为统一鲁南地方武装的领导, 将地方武装分别编为边联支队、沂河支队、和尼山支队。4 月，第三军分区撤销，10月，鲁南军区在尼山地区建立第一军分区。司令员萧鸣，政治委员许言，刘涛任下属尼山支队泗水大队政委。1943 年3 月，鲁南第一军分区和尼山支队撤销建制，把军分区机关和尼山支队合并为尼山独立营。指挥员改称营长，教导员。泗水大队缩编为一个连。指挥员改称连长，指导员。1944 年1 月，由鲁南军区组建第3 团兼分区，司令员王吉文，政治委员杨士法，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刘春。刘涛调鲁南军区任17 团政治处副主任、主任。

4． 故安桥在山东省泗水县城东南三十里，西故安村附近。当时，村子里有百余名居民。村民也称此桥为北大桥。2012 年，西故安村村民委员会主任尹国奎介绍，故安桥原为两孔石板桥，后改建为三孔石桥。河岸上有棵大槐树，树身上可以看见当年战斗留下的弹孔。

5． 据打扫战场的物品判断，被歼灭的日本小队敌酋，名字是太乙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