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取武平

（上篇）

为纪念我的父亲——姜明宣，缅怀父亲的战友和前辈们！

我重新整理了这篇71年前发生在福建武平的战斗故事。

    福建武平县地处闽赣粤三省交界的大山之中，早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期间，武平县就是中央革命根据地组成部分，是革命老区。新中国第一任空军司令、原第四野战军参谋长刘亚楼同志就是武平人。

1949年5月22日，原国民政府第七行政督察区专员练惕生与李汉冲、傅柏翠等人向毛主席、朱德总司令发出通电，宣布脱离国民党政权，接受共产党领导，成立闽西义勇军临时行动委员会。翌日，武平县的县长练平，率政府官员宣布起义，成立闽西义勇军临时行动委员会武平分会，武平县宣告和平解放。

但不久，闽西义勇军武平支队在总部的指挥下，参加解放长汀战役，由于敌我装备悬殊，战斗失利，部队只好撤回。当年7月，因淮海战役溃败南逃的国民党中央军胡琏兵团窜扰闽西，其残余部队约二千余人，在一个名叫杨炯的头目带领下盘踞在武平县城及周边地区，武平县再次陷落敌手！

国民党中央军杨炯残部一面勾结当地残留的反共势力，大肆搜捕起义人员和他们的家属，一面又妄图扩张势力，强迫群众派款派粮，强制进行“一甲一丁”、“一甲一枪”，搞得武平鸡犬不宁。群众对他们敢怒不敢言，恨之入骨。而当时新成立不久的共产党领导的地方武装—武平支队，为保存有生力量继续斗争，人员一部分化整为零，分散回乡隐蔽；一部分在支队长王嘉琦的带领下，转移到山区开展游击活动。在敌强我弱的残酷斗争环境下，支队的个别变节分子，如钟勇、钟国勋、林国梁等，趁机拉拢煽动三个中队200余人携枪哗变，其中部分人员落草为匪（以后部分随胡琏溃逃到金门，这是后话。（注：以上摘自武平县文史资料）。
    1949年10月，江西的会昌、赣州一线已被第四野战军四十八军（注：南下前的部队番号是四野11纵队）解放，驻扎在会昌的部队是四野四十八军一四四师的431团。

当时，部队正在休整，庆祝新中国成立。 

1949年10月15日（阴历八月二十四日）431团的团长王宁帮（注：他是名老军人）接待了几名地方政府的同志和群众，从他们那里得知武平县的一些情况，经请示上级，决定由王宁帮团长，负责指挥该团一部奔袭再次解放武平。经会议决定，先头部队的任务由1营担任。1营长名叫 杨仁照（注：杨仁照是江西瑞金老红军，长征时在毛主席警卫部队任班长，抗日战争时与日寇拼过刺刀，在塔山阻击战他就是营长并立了大功），1营下辖一、二、三连和机炮连，团里又增派2营一个连和团直属迫击炮连配合行动，总人数约 850人(注：四野部队到南方后许多北方士兵水土不服，连队满建制一般有140余人)。当时的四野主力部队经过辽沈、平津战役，渡江南下后，部队武器装备精良。

江西会昌至福建武平，公路约98公里，山路约65公里（注：这个行军距离是作者在网上查资料参考估算的）。为节省时间隐蔽接敌，团部决定由1营长（杨仁照）在向导（注：向导名叫 朱益先，万安乡人）的引导下走山路向武平开进，具体部署：由1营 一连作前卫，二、三连和机炮连随后掩护配合，先头部队由1营长杨仁照负责指挥。团长带领其余部队殿后收容。

1949年10月16日下午（阴历八月二十五日）先头部队出发，一路经过艰苦强行军。10月17日 （阴历八月二十六日）凌晨（注：实际已是早晨，山区天亮的晚），当部队行至距武平县城约16公里的村庄（注：现在叫小密乡）时，尖兵排报告说，隐约发现一个院子里的旗杆上挂着国民党旗，经侦察（据逃出的村民说）这里约有数百敌人。1营长杨仁照当即决定先吃掉这股敌人，为解放武平减少障碍。

一连悄无声息的潜入敌营摸掉哨兵，几乎未遇抵抗就俘虏全部敌人，审问俘虏后得知，这股敌人是由原国民党会昌四支队残部和盘踞在武平县城的杨炯派来的一个连组成的也就不到200人，看来杨炯也知道要在山路要隘设防，只是守敌太大意。
    了解情况后，营长杨仁照命令一连改做营的警戒后卫，并负责收容强行军掉队的病号，同时留下一个班看管俘虏并负责向后队的团领导汇报。命令二连改做前卫，这时天还没大亮，杨营长和二连长（吉贵卿），二连指导员（姜明宣）和副连长（刘凤仪）给部队做了简短的动员，在向导（朱益先）的指引下，向武平方向派出尖兵排，为防止走漏消息，部队快速向武平进发。

正当先头二连看到武平西城楼就在不远处时，突然接到尖兵排的报告，说是俘虏一名敌人的传令兵！

经审问得知，该传令兵是敌酋杨炯昨天傍晚派往“小密乡”招回那个连的，由于他怕走夜路，耽搁到现在才上路，他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当俘虏。

营连指挥员们根据俘虏的口供和侦察兵的报告判断，城里的敌人还不知道“小密乡”的那群兵已被全歼了！

先头连隐蔽后杨营长召集连排干部讨论下一步作战方案，据侦察排报告，武平城的城墙比较完整、坚固，敌人还修了一些简易工事，另据综合两处俘虏的口供判断，国民党正规军加杂牌军再加当地土顽武装和新抓的壮丁，差不多有3000-3500多人枪盘踞在武平及周边地区，而1营经过长途强行军，能够马上投入战斗的人员仅有先头二连，即使等待后卫担任警戒、收容的一连赶过来的话，可投入的战斗人员也就不到300指战员！虽然我军士气高昂、弹药充足，但在白天发起攻击必然造成过大的伤亡。杨仁照营长凭着他多年的战斗经验，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冒充敌军“智取武平”！先头二连的干部们一致同意该作战方案。

这时尖兵排报告，说是又抓住一名敌军官，经审讯得知，他是前两天被杨炯免职的一个副支队长，那个传令兵也证实了他的身份。两个俘虏经过教育，同意为我军带路骗过敌人守城门卫，立功减罪。

先头二连虽然隐蔽在武平的西门外，但此时天已大亮，为防止走漏消息，必须马上行动！连队经过简短的战前动员和伪装准备，当时国民党部队的建制早已被强大的解放军打乱了，各路人马着装混乱，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军只要撕掉上衣的布胸牌就算伪装了（注：据本文作者的父亲 姜明宣回忆并口述，时任“先头二连”指导员）。至此，伪装诈城的战前准备工作一切就绪。
    1949年10月17日（阴历八月二十六日）早晨（上午，山区天亮的晚），先头二连带着那俩俘虏，在连指导员姜明宣，副连长刘凤仪和连长吉贵卿的带领下离开隐蔽地，整装列队大摇大摆的朝着武平西门走去，在接近城门的时候，看见有小贩还在卖油炸点心（注：本文作者的父亲 姜明宣 生前经常提起这段往事）。其余的部队由1营长杨仁照带领隐蔽接近城门做战斗接应。

守西门的敌兵认识那个传令兵和副支队长，根本就没在意这支队伍，当敌人门卫看到走在队伍中间的高大魁梧的副连长刘凤仪时，还下意识的立正敬礼。但当二排长经过敌人门卫时，看着敌人那上满子弹的冲锋枪，二排长心里发毛，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夺那把冲锋枪，敌门卫大叫，二排长将他击毙，枪声一响，城门附近的百姓一哄而散，纷纷躲避。解放武平的战斗正式打响。

按照作战计划，连指导员姜明宣带领一个排首先迅速攻占并控制城西门楼制高点，架起机枪掩护部队突击，在城门楼上居高临下，城内敌人的行动看的是一清二楚，在我军强大火力的掩护下，连长吉贵卿、副连长刘凤仪分别带队向敌指挥部和南门冲击。其他城门楼很快也被我先头二连占领，敌人被打懵了根本无力组织反击只有逃窜。杨营长带领着接应部队也早已冲进城内，他登上城西门楼观察战场态势后，命令连指导员姜明宣带领部分战士去支援攻击敌指挥部。

这时，姜明宣才发现自己的前胸受了轻伤（注：据本文作者的父亲，时任“先头二连”指导员的姜明宣 回忆并口述，他认为是新补充的战士高度紧张开枪误伤了自己）。

敌指挥部里早已没有顽抗的敌人，东西也不算凌乱，当战士们搜查到一间小房间时，发现里面有几十个木箱整齐的放着，打开一看，里面封装的全是大洋！！！吉连长和姜指导员马上派人报告杨营长，在城内指挥战斗的杨营长当即传令留下一个班，由负伤的连指导员姜明宣负责警戒、清点大洋，其余人员由吉连长带领，继续追剿城内残敌。

在战斗打响两个小时左右，先头二连和一连指战员占领了城内的所有制高点，城内敌人已无力组织有规模的抵抗，基本被肃清。城外的敌人也组织了几次反扑，都被占据有利地形的我军强大火力击退。

王宁帮团长也带领后续部队进城巩固防御阵地。

杨营长带领部队出城追击敌人，天快擦黑才带队回城。王团长命令其他部队驻扎城外担任警戒防止敌人夜袭反扑。

至此，“智取武平”的诈城战斗基本结束，此战我军毙敌数十，俘虏500多，我军仅有五人受轻伤（注：本文作者的父亲，时任“先头二连”指导员的姜明宣 生前多次提起“智取武平”是他参加过的代价最小的激烈战斗）后来得知，敌人的大队人马都在城外出操训练，守城的敌人做梦也没想到，解放军的一个连，仅用一次突击就控制了整个县城。

战后总结，大家一致认为杨仁照营长的作战计划很成功，决策果断、出奇制胜是“智取武平”的关键。后来军委还通令嘉奖了全体参战官兵！

武平县城再次解放，又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指导员姜明宣带领四班战士经过认真仔细的清点，共缴获大洋四万多块。与团部组织股长（张长慰）办理完大洋移交手续后，带领四班战士归队休整。后来从俘虏口中得知，这批大洋是杨炯为胡琏兵团筹集的军饷。

10月18日（阴历八月二十七日）城外的敌人再次组织反扑，被我军城外警戒部队击溃。敌人的这次反扑，可能就是为那些大洋来的。胡琏、杨炯残部是败军断饷，不攻自乱！
    次日，团长王宁帮担心会昌兵力空虚，命令一营办理移交后，部队返回会昌。

此战过后，参战人员多有立功、嘉奖和升迁。“智取武平”的战斗故事就说到这里吧。

至于那批缴获的大洋在以后所引出的轶事，不在此赘述…..）

（注：本故事系根据当年参战部队先头二连指导员姜明宣生前回忆口述，并由姜明宣的儿子 姜良和 记录整理，并经过姜明宣批注校对后成文。本文未经作者同意，请勿改编！）

智取武平

（下篇）

续“智取武平”——关于“四万块大洋”的轶事     

姜明宣（当年24岁）再得到杨仁照的消息是1952年3月左右，那时姜明宣已是营参谋长。

这一天营里突然来了两名师部“三反”、“五反”运动工作组（注：打虎队）成员，他们出示证件和介绍信后，态度生硬的问姜明宣：“你们营在四九年打武平的时候是不是缴获了几十箱大洋？当时杨仁照贪污了多少？你又贪污了多少？”！

姜明宣一听就急了！他们分明是在冤枉老营长和自己！

姜明宣这时才知道老营长杨仁照已被冤枉审查两个多月了！姜明宣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对“打虎队”的人说：“我也参加和指挥了那场战斗，那批大洋是我们连缴获并由我亲自带领四班警戒清点后上缴团部的，杨仁照同志根本就没有见过这批大洋，当时他带领队伍出城追击敌人，你们冤枉他！”。

听到这里，打虎队的人态度缓和了许多，说：“既然是你经手，那你如何证明你自己没有贪污？”，姜明宣知道他的处境已非常窘迫，如果没有证人或证据，他也将被冤枉审查！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老党员，姜明宣必须回忆起几年前那场战斗缴获大洋后的每一个细节！

突然，他想起当时的团组织股股长（张长慰）给他写过一张收条。经过反复寻找，终于在当年背的一个日式牛皮军用文件包里找到了那张“收条”（当时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打虎队的人看后也很高兴，准备带上“收条”回师里，姜明宣说：“收条你们不能带走，否则今后我就没有证据了”，那年头也没个复印机，只好由“打虎队”的手工抄录一份，双方签字画押后带回作证。
    凭着姜明宣的证明笔录和提供的“大洋收条”的抄件作为证据，杨仁照同志终于被平反了！官复师教导大队长原职。事隔多年，姜明宣再见到杨仁照，俩人提起那段往事时，杨仁照感慨的说，“幸亏你给我做了证明，帮我洗清冤屈”。杨仁照从1947年起就是姜明宣的营长共同参加过塔山阻击战，他们共同战斗了多年，友谊深厚。蒙冤审查期间，杨仁照挨过打、挨过饿、跪过石子！象杨仁照这样在瑞金参加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一步也没少走的红军老战士，终于靠意志和信念挺过了难关，接受了组织考验，没有倒下！
    再后来，姜明宣在上世纪90年代的中央电视台的节目里还看到过杨仁照老营长！
    至于那个贪污了大洋的团长，姜明宣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的时候又见到过他，贪污案被揭露后他被免职并受处分，到湖北的一所军校当教员。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军人，没有倒在敌人的枪炮下，却倒在了“大洋”面前，可叹可悲！

（注：本故事系根据当年参战部队先头二连指导员姜明宣生前回忆口述，并由姜明宣的儿子 姜良和 记录整理，并经过姜明宣批注校对后成文。本文未经作者同意，请勿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