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宗燧—政治遭遇
1951年,“思想改造”和政治运动接踵而来,张宗燧受父亲张东荪的株连,遂成北大批判的重点。他不明白在美国发表学术论文是“不爱国”的道理,因此不断地检讨,却又不能过关;许多不实之辞,更刺伤了他的自尊心,造成极大的精神痛苦,不久他与傅素冉女士离异。1952年,宗燧被排挤到北京师范大学。在师大四年工作期间,宗燧教授理论力学、热力学、统计物理;量子力学等主要课程,在《物理学报》、《数学学报》和《北京师范大学学报》上发表论文九篇,为提高该校理论物理的教学和研究水平,作出了贡献。
时值“反美亲苏”的政治时代,苏联专家来北师大举办理论物理进修班,校方安排张宗燧去做教辅答疑工作。张宗燧却向校方坦言,他一人即可承担全部进修课程,毋须烦劳苏联专家;校方大为震怒,不以中国有自信人才而高兴,反以“自高自大”的帽子予以打杀。幸好苏联专家早知宗燧学术水准,而对宗燧敬重有加,不仅转荐宗燧开设较深的选修课程,并且让他指导学员的结业论文,两人竟精诚合作,相得益彰。
其间,又有波兰著名理论物理学家英菲尔德来访,要见张宗燧。当英菲尔德听说宗燧在师范大学任教,大呼浪费人才。一九五六年底,在“向科学进军”口号的造势下,华罗庚建议调宗燧入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任一级研究员,兼理论物理研究室主任。一九五七年,宗燧就任中国科学院数理化学部委员,第四届全国政协委员。到数学所后,宗燧为有了安定的研究环境,而十分高兴,并与包坤铎女士结婚,育有次子张敏。
在数学所工作期间,宗燧对“微扰展开的解析性和色散关系”等课题,着重力进行研究,前后发表论文二十余篇。又与胡宁、朱洪元先生举办的量子场论讨论班,培养了一批中国自己的粒子物理理论人才。宗燧求才若渴,中国场论学科的带头人戴元本、候伯宇、朱重远,都是他当年选拔的研究生。
在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中,张宗燧受到了极不公正的对待。1962年,尼·玻尔的儿子,著名理论核物理学家阿·玻尔(A.Bohr)来华讲学。张宗燧在哥本哈根时,阿·玻尔还在上中学,两人年岁相近,私交甚好。阿·玻尔见到宗燧时,随便问起了中国是否实行配给棉布的布票制度。张宗燧从不过问家务,不知道天下有布票,于是随口答道没有那回事。回家之后,他从妻子那里知道实情,却为自己说了不实的话而痛苦,第二天又去宾馆向阿·玻尔做了更正。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竟是“里通外国”的大罪行。
张宗燧本是一个为学严谨的完美主义者,常说复杂的物质世界,能为理论物理的数学方程表述,无比美妙;从事研究是人生的最大享受,也是他生命的支撑点。因此当获知多年积累的研究笔记,被抄家抄走而遗失时,伤心欲绝,从此无以入眠,身体逐渐衰弱。而无休止的斗争折磨,更使他无以忍耐。一个极为自信的学者,竟堕入极度的失望之中,于是服用过量安眠药自尽,结束了辉煌而又委屈的一生。
张宗燧毕生以国际一流水平鞭策自己,却很少言及治学的经验。他反对急功近利,惟以为心态平和,才能有所创见。他天赋甚高,却又深信熟能生巧,因此毕生勤奋有加,事事精益求精,遗有论文五十余篇和专著两册。张宗燧率真坦荡,既有科学的直觉,便无法苟且政治之歪曲。他有强烈的民族自尊心,与西方的和苏联的学者,皆能相处,亦能较量。他在失望中过早离绝人世,但他的学识和成就,正直与冤屈,都将永远留在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