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章海自述:他交出了手枪倒被枪毙了

长条凳子就是桌子

小楼带我采访90岁的抗战老兵吕章海，吕章海给我最深刻印象就是他自述：从1950年到1952年的“忐忑不安”。为什么呢？抗日战争时期是少校军官的吕章海就用一只勃朗宁手枪，全国解放以后，他把手枪带回了浙江永康的家中。

“交不交这支枪呢？”这个问题困扰了吕章海两年时间。

1950年，他所在村庄前面的唐先镇有一个前国军军官，上交一只手枪。

结果，被五花大绑，布告一贴，拉出去给毙了。他上交的也是勃朗宁牌手枪。

那时，枪毙人就在村头。步枪对着脑门子就搂扳机。——砰！脑袋打掉半个；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色。乡亲们都去围观，最害怕的是吕章海。

从1950年到1952年，吕章海的心，是天天都是“十五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直到，1952年底，公安局、解放军集合村民讲话，一再打保票：

“乡亲们——！我们浙江——！亲历战争最多——！日本鬼子来啦——！国民党反动派又来啦——！因此——！我们这里流落在民间的枪非常多！大家只要是上交，既往不咎！不交也可以！只要是找到——！就按‘反攻倒算罪’论处！”

这回，吕章海豁出去了，他到派出所，向政府交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勃朗宁手枪。

已经是60多年前的事情了，吕章海说出来，还是如同“如释重负”的样子。

我问他：“喜欢手枪吗？”

吕章海说：1937年，他在浙江江山抗日自卫队当少尉，那时，领到一只“狗牌撸子”。

1940年，他的黄埔军校毕业，下连队当中尉。那时，用的是驳壳枪。

1944年，他当少校，用的是勃朗宁手枪。这三只枪都是外国枪，而且，枪套都非常漂亮。在国军当军官，先看军衔、再看手枪，就知道是不是中央军。

采访抗战老兵吕章海老人，使我想到抗日战争中的“国军”。所谓“国军”乃“国家军队”的意思。1937卢沟桥事变爆发，蒋介石代表国军发表对芦沟桥事件之严正声明：

“总之，政府对于芦沟桥事件，已确定始终一贯的方针和立场，且必以全力固守这个立场，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决不求战。我们知道全国应战以后之局势，就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当时，还没有八路军、新四军。那时的红军刚刚从30万人长征到延安不足3万人。

当时，国军（中央军、地方军）有198个整编师，接近300万人。

以国民党抗战将士吕章海为例，他1937年用狗牌撸子，这是西班牙产的枪。1940年，他用的驳壳枪是德国进口的。1944年，他用的勃朗宁也是世界名枪，是比利时生产的。

1937年，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是小米加步枪。那时，八路军的一个排长可能还用不了一只“狗牌撸子”。就算是国民党再腐败，经过22次大战役，在每一次都消灭侵华日军一万人以上的大战役的具体情况下；抗战胜利之时，国民党抗战部队的元气也已经大伤。

到抗日战争胜利时，八路军、新四军连长一级用驳壳枪的已经很多了。

“抗战时期，我爱枪如命。解放后，我怕枪怕的要死。”吕章海接着回忆：

“夜黑风高，门口一有脚步声，我就吓得哆嗦：是不是政府抓我来了？其实，是个贼。”

采访吕章海，令我惊讶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发现，他吃的食物上面有一层绿色的毛！还发出阵阵的臭味。

我发现，他家出奇的脏。所有物件、家具上面的土，都“尘埃落定”五年以上了。

我和小楼采访他，他说，你们坐吧。我们自己找小板凳坐，坐完，起来，那个小板凳就干净多了。没有桌子，我们用一个长条凳子当桌子记录。

90岁抗战老兵吕章海的衣服，床上，也很长时间没有人收拾了。吕章海自述，老伴儿已经去世多年。老伴儿在的时候，还是很干净的。

我想，浙江永康如果有志愿者的组织的话，不妨去老人家打扫打扫卫生。其一，可以听听抗战方面的故事。其二，可以慰问孤寡老人。

吕章海是1937年卢沟桥事变以后，就参加抗日武装了。他先在“浙江战时工作人员训练团”学习；又到“浙江抗日自卫团干部训练班”受训。毕业后，吕章海被分配到江山抗日自卫队当少尉军官。1939年，吕章海考入黄埔军校军训班第十期学习。吕章海自述：相当于黄埔军校第16期。

我一边采访吕章海老人一边想：由日本侵华卷入战争的中国军人有几百万人。

如果是共产党部分的，今天，他们就会这样自述:“我是1937年参加革命的。”——这当然就是老革命了。

如果是国军方面的就遭了，不能提抗战，也不敢提抗战。吕章海从1937年参加抗战，和日寇血拼的经历是不能说的。因为，吕章海从1949年到1979年之间，就是：“老反革命、老国民党军官、老东西、老残渣余孽、老地富反坏右、老想反攻倒算、老想复辟资本主义、妄想让我们贫下中农再受二茬子苦、受二茬子罪……。”

我和小楼采访吕章海之前，是做过功课的。

吕章海在十年前，也在浙江永康黄埔军校同学会出版的内部刊物上写过回忆录的。

《彪炳千秋》是内部刊物。“内部”的意思，就是“见不得人”的意思。

国民党抗战的历史既不想新娘子的盖头，可以马上揭开；

也不像塔克拉玛干沙漠中似降非降的春雨和春雷；

说她没有吧？她确实有。说她有吧，您又很难摸到。

吕章海写了三篇回忆录，我转载如下：

抗日战争时期国军的高射机枪

抗日战争中被中国军队击伤的日本飞机

侵华日军的飞机在起飞前装航空炸弹。日本兵在上面写上：“赠给蒋介石”，“一发必中。”

侵华日军飞机航拍在中国国土上投弹造成的火海，浓烟遮天蔽日的情景。

抗战点滴记忆

                                                                      吕章海

保卫浙江省政府浙西行署的防空战斗

    1941年4月，我在西天目山浙江省政府浙西行署特务营第一连充当中尉排长，我营驻西天目山。据敌伪内部我方潜伏人员向行署报告，日军拟于4月15日派机轰炸天目山，企图毁灭我浙西军事及政治中心，行署接报后即部署我们准备战斗。我排奉令在天目山开山老殿附近构筑重机枪掩体（高射）准备打击敌机。是日天气晴朗，天高云淡，上午9时，我“呜呜”防空警报鸣响，我即率本排进入防空工事。不一会儿敌机12架在天目山上空低空盘旋，寻找目标投弹，甚至连日本飞行员的脸都可以看见了，我即瞄向环形准星对准敌机扫射数次。两架日军飞机中弹冒烟，仓惶逃离。敌机意外地受严重打击，慌乱投掷数十颗炸弹，仓惶逃回杭州老窝而去。此役我军事上没有损失人员亦没有伤亡。两架日寇飞机被我击伤后，其余敌机盲目轰炸后，飞离。我方仅被燃烧弹烧毁禅源寺一座，驻寺和尚二名受伤。

日本鬼子进村了

日本鬼子睡觉了

丽水伏击

    1942年某一天，日寇流窜浙南时，我在丽云师管区补充二团四连充当连长。部队奉命向浙南布防，我奉命断后阻击鬼子，掩护主力转移。我用游击战术指挥士兵埋伏于离丽水八里多的公路边森林中，等候打击敌寇，至午后二时许，敌寇一支约百余人耀武扬威地进入阵地，上空有敌机三架掩护。我和战友们耐心地守候，待敌人距离我埋伏地约400多米时，我指挥战友们即迅速进入森林边沿阵地向鬼子猛烈射击。敌人纷纷落马，仓惶应战，我们乘机更猛射一阵后，即向森林中撤退。（事先准备好路线）一会儿，全连安全隐入密集森林中的凹地潜伏。敌人受创之余盲目向我射击，敌机四面侦察，因有密林隐蔽，它也发现不到目标，只能胡乱投掷四五个炸弹，敌步兵、骑兵、炮兵亦乱轰一通退回公路。我们即借大森林掩护向碧湖方向行进，傍晚抵达碧湖连队继续向大港头方向追赶主力。至云和规溪亭，支灶煮饭，不幸在烧饭时被敌机发现，向我阵地投掷三个炸弹，没有命中目标。我率战友们迅速撤至规溪亭山中，继续做饭，吃饱后走山路至局村，沿公路前进至云和协营团部会合。是役以劣势兵力给敌人沉重打击，自此鬼子不敢来犯浙南了。

国民党抗战部队在与侵华日军的战斗中

侵华日军的武器还是好于中国军队

趋于淫威，乡亲们不得已，还要欢迎日本鬼子进村

南昌外围战斗

    1943年2月我调往陆军25军直属团四连担任连长之职。奉令在离南昌30多里的525高地驻守。在2月20日中午，有一小股敌寇从南昌出来向我阵地窜犯，敌机二架在上空掩护。经我迎头痛击，仓惶应战后，溃敌退回南昌而去。我估计敌迅速溃退必会纠集大部队前来。果然至下午一时许，有二股超过我军数倍人数的敌人，在飞机掩护下向我阵地反扑。我兵力少武器较敌人差，硬拼必然吃亏，于是我打电话请示团长是否要坚守阵地，团长说你附近兵力少，相机撤退回我军防线休整。因此我即猛烈痛击来犯之敌后，在我军炮兵团掩护下，我们沿后山小沟撤回我军防线休整。检查伤亡人员，受伤者10人。窜犯敌人进入我军防线后，即遭迎头痛击，敌人虽有飞机轰炸，但我团防线坚固，兼有炮兵团协助，敌不支我军猛烈的火力，速速龟缩城中，溃退回南昌城中，自此不敢轻举妄动了。是役击毙鬼子6人，伤10数名，我方仅我连伤10余名。

    作者：吕章海，生于1922年，清渭街人。黄埔军校10期（军训班）步科。

“国军、黄埔军校、世袭不过三代”及其他

90岁抗战老兵吕章海的床是清朝康熙年间的床，祖祖辈辈已经用了数代人。

吕章海床架上的床饰雕刻还有一块，足以见到清朝时分江浙一带的富庶

    在江浙一带采访亲历抗日战争的老兵，有些“共同点”值得历史学家们注意。

    其一，国民党抗战将士中的军官多是上过黄埔军校。

    其二，上过黄埔军校的军官一般家境都比较好。要不然，他考不上黄埔军校。

    其三，参加过抗日战争的黄埔军校老军官无一人有好下场。

    其四，直到今天，他们没有领到、补发抗战胜利证章。也没有参战抚恤金。

    其五，比领不到工资还挨揍的农民工还惨；台北都不理睬他们。

    其六，作为社会的弃儿、时代的残渣、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们将淡出历史。

    其七，由于过去家境好，所以，他们曾经既是“地富”又是“反坏”。双重坏人。

    其八，领导说：“他们在正面战场抗击日寇”他们感激涕零之余，依旧一无所有。

    其九，他们彻底是“生不逢时”和“倒霉到家”人群群体。与他们相比，贪官污吏真是遇到了好时光；贪官污吏既不用和日本鬼子拼刺刀、也不用向日本鬼子扔手榴弹；既不用亲历战火纷飞、也不用冲进硝烟弥漫；贪官污吏只管吃香喝辣、吃喝嫖赌，足以。

    采访吕章海，老人最为眉飞色舞的就是亲手用高射机枪击伤两架侵华日军的飞机。老人回忆，当时，日本飞机拖着浓烟仓惶逃窜的样子，使军民大为欢呼雀跃！众人跑上山，围着高射机枪阵地问：“是谁射击的？太好啦！日本鬼子的飞机太可恨啦！炸惨咱们了！”

    众士兵和乡亲们把不断吕章海抬起来扔到空中，庆祝胜利。

    90岁抗战老兵吕章海一边自述，一边头一次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吕章海家的床是清朝康熙年间的。吕章海说这张床已经祖传数代人了。文化大革命中，红卫兵小将来抄家、打砸抢。用大锤子把床饰一张、一张地砸下来，再烧掉。其中，床架角上一张雕刻的床饰结实，才保留到了今天。

    北京电视台有个“鉴宝”的节目，主持人是王刚先生。如果亲历抗日战争的江浙一带抗战老兵拿着有地方特色的“床饰雕刻”去，是各个人都能得金牌的。因为，江浙一带早就是鱼米之乡。

    中国历史记载，明初，“日本鬼子”的前身“倭寇”就在江南、江浙一代猖獗：

    明初，由于国力强盛，重视海防设置，因此倭寇未能酿成大患。正统以后，随着明朝政治腐败，海防松弛，倭寇气焰便日益嚣张。正统四年（1439年），倭寇侵扰浙江台州的桃渚村，杀人放火，掘坟挖墓，甚至把婴儿束在竿上，用开水浇，看着婴心啼哭，拍手笑乐。倭寇的罪行，给中国人民带来了痛苦和灾难。

倭寇的滔天罪行，给中国人民造成了严重的灾难。被激愤的中国人民纷纷组织起来，进行抗倭的自卫斗争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倭寇入侵南汇县，闵电等募集千人抗击。同年倭寇进犯松江，营州商人孙镗捐资助军饷，还派人回家乡动员子侄前来参加抗倭斗争。当时有“吴中倚镗若长城”的说法。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由苗、汉、壮、瑶等族人民组成的抗倭军队，在明朝爱国将领的领导下，于王江泾（嘉兴北）大破倭寇，斩敌2000人，这是嘉靖年间抗倭斗争中的一次巨大胜利，被称为“自有倭患以来，此为战功第一”。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倭寇进犯定海，城中居民誓死抵抗，倭寇转攻长乐，城墙崩坏几十米，居民数千人列栅拒战，拼死防，同年，倭寇袭击扬州，各地来扬州经商的商人数百人参加守城作战，郜姓商人射死倭寇首领，扬州城得以保全。

    抗倭斗争中涌现出了戚继光为代表的爱国将领，他们依靠人民的力量，在抗倭斗争中屡建战功，终于取得了抗倭斗争的胜利。

    不管是明清时代，中国人民的抗击倭寇，还是民国时期的抗日战争，总要有无数中国民众挺身而出、舍生忘死。但是，最终的结局不同，要么成为抗战英雄、中流砥柱。要么，成为垃圾，悄然离去。

    采访吕章海，真是令人扼腕叹息：“世袭不过三代”的成语。管你是不是曾经的富庶、管你是不是曾经是抗战英雄，只要是过了那村，就永远没有那个店了。

    吕章海家的“尘埃落定”、吕章海家残留的“明清床饰雕刻”正是吕章海命运的真实写照。残缺破落、惟妙惟肖。

    90岁的抗战老兵吕章海是二战中国战区的代表人物。

    二战有许多经典：“诺曼底登陆，美军在日本投掷原子弹，苏军闪电击垮在中国东北的关东军，……。”

当然，还有，就是：

    “数百万中国国军抗战将士没有领到（补发）为纪念抗战胜利而颁发的荣誉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