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慧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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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剧皇后言慧珠:斥责男子“玩弄”女艺人

发布时间:2010-04-12 16:24:13      发布人: 色即是空

  2010年02月03日 15:10 来源:中华读书报

  言慧珠:“我要演戏”

  1 美

  最近言清卿在老报人余之帮助下写作出版了关于他母亲言慧珠的传记《粉墨人生妆泪尽》。就像一颗沉睡在地下多年的珠宝被发掘出来,拂拭去了尘土污秽,其璀璨耀目给人惊艳之感。

  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红遍大江南北起,在中国戏剧电影文艺界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言慧珠。她美丽而又才气过人,被誉为“梅派演员中的佼佼者”,人称“小梅兰芳”,“女梅兰芳”。

  杨明先生回忆说,他年轻时只要有机会,就场场不落地观看言慧珠的戏,还说第一次见到舞台下的言慧珠时,她的“那股美的风韵,令我定神屏息不敢正视”。她的好友、著名记者剧作家许寅(思言)用曹植描写洛神的词来形容她的美丽,说她“一进门便能给人一身光彩的印象”。她的女学生们如后来成为杰出昆曲艺术家的张洵澎说她,“不仅戏演得好,也是风姿绝伦的美女,谁见了她都会被她的容貌美和气质美所倾倒所折服”,为之“迷恋不已”。几十年后,当他们记述这位美丽的言校长时,仍然抑制不住那份激动。这使我想起汉代乐府诗《陌上桑》描写美女秦罗敷那样,人们见了都为之痴狂忘情。

  言慧珠不是徒有外貌的空壳美人。她是一位很有天赋和造诣的表演艺术家,美的创造者。她酷爱表演艺术,只要有戏演,再苦再累再委屈在所不惜。许多人赞扬她学戏的苦心,到处拜师求教学艺,看前辈演戏随时记录用心揣摩,平日不间断的苦练深思,旁涉绘画、文学……她不仅一招一式大胆创新,还能成功改编整本的大戏如《梁祝》、《春香传》、《木兰从军》等等。她写的关于梅兰芳、言菊朋的文章,都显示了她的艺术智慧、修养和感觉的独到、深厚和细密。这一切使她内秀外慧浑成自然一体的美。这就是在许多坤伶争妍斗艳的环境下,言慧珠脱颖而出,成为其中佼佼者的原因。那时她曾被评为“平(京)剧皇后”,绝非偶然。

  2 美与丑

  但是,美最容易为丑所嫉。对女艺人来说,她们的艺术生涯一般都会遇到两种干扰和伤害:一个是小报娱记们炮制八卦新闻,乃至恶意中伤她们。阮玲玉就是“人言可畏”的牺牲品。言慧珠也难免被小报记者们盯上。但与阮玲玉不同的是,她或不予理睬,或直接戳穿,勇敢斗争。1940年代,二十多岁的她在上海发表文章《别带有色眼镜看我》,抨击社会上那些“有闲阶级的人把我们的私生活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话资料”;她斥责男子们把女艺人当作“追求娱乐的对象”,“一方面玩弄,一方面轻视”,“又对我们下着极恶毒的批评”;她为自己也为同行姐妹们大声说:“我要呐喊”:“别带有色眼镜看我!”她正气凛然地说:“我自己,并且还得越鼓足勇气,在艺术之途,努力向前!”甚至说:“我是一个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所以大胆写出。”

  还有一个是,言慧珠曾指出,那时的女演员常常为男子们欺骗玩弄,或被逼迫厌世玩世而堕落,或草草嫁人,嫁作商人妇,或成弃妇……似乎很少能“逃出这惨痛的定律”。而她却要寻找另一条自强自爱的路:她既强烈地热爱舞台艺术,要作出一番事业;也真诚地追求感情生活中的真爱。言清卿书中有相当的篇幅谈到言慧珠和俞振飞的爱恨恩怨,对此外人固然可以存而不论。但是有一点是无法抹去的:在“文革”暴力残酷迫害下,作为丈夫的俞振飞如果能够与自己的妻子患难与共,相濡以沫,真诚地给以开导,鼓励,安慰,温暖,那么言慧珠的悲剧就很可能不会发生。言慧珠不幸殉难后,无论在关于俞振飞的传记里,或别人对他的访谈中,他从来没有表示过哀伤、痛惜,流过泪,遑论自责、悔恨,相反说了不少不堪的话中伤言慧珠。联想到言的生前,例如到香港演出,她作为艺术指导和主要演员,一举一动都被有关方面监控,详细汇报上去:这些人既无法否认她所起的作用,又极为夸张可怕地指控她“最严重的还是在政治方面”,称“言这样的人国内也完全允许存在”,但“无论如何,不宜再去(香港)”。作这种政治判词的人是何等愚妄专横!但俞振飞却备受他们表扬,因为他扮演了一个特殊的角色:“有时俞还能反映一些言的思想情况,还能通过他做一些言的思想工作。”原来睡在她身边的是这样的男人,除了垂涎玩弄她的美色,哪有什么情义真爱?所以,梁谷音曾感叹说:言慧珠“一生中究竟得到过几个男人真正的爱”?

  3 美的追求

  据言清卿书中所说,言慧珠一生曾经自杀过三次。第一次,是在抗战胜利后的北平,因为权贵的强迫威胁,言因“我一个弱女子不能对付这恶劣之环境”,愤而服毒自尽,以生命抗击丑恶的权势,幸为其兄言少朋所救。可见其人之刚烈。

  第二次,是在50年代初,社会上正兴起改造之风。试想,言从二十出头就大红大紫,挑大梁,自组剧团演得红红火火,博得观众喜爱好评。她想不通,为什么好端端的演出事业要改造成公私合营?不干!当时少有第二人作此以卵击石的“傻事”。今天历史已经证明她是对的,但又有什么用呢!当时的结果是逼得她无法演戏,无戏可演,为了剧团度过年关,长时间在风雪地里站等哀求让他们有个演出机会,完全不被理会。这对一个热爱舞台生活的年轻当红的演员来说,大起大落的落差实在太大,无异是致命的一击,逼入绝路。她又自杀了!又是言少朋及时救了她。

  当时环境不许她谈论此事真相,外界又谣传她因生活作风问题而自尽。这个性高气傲的女人终于不得不进了国营剧团,但情况仍然没有改善,还是演不到戏。到了五七年大鸣大放时,她终于站了出来,公开发表文章又一次大声呐喊:“我要演戏!”把这些情况全抖了出来:年薪千元,一年只演了十三天戏。她说:“我这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现在会变得如此消沉。”“……不给我戏演,把我搁起来……”“……我在发霉!”

  在这之前,戏剧界老前辈老领导田汉就曾连续发表过二篇文章呼吁:《为演员的青春请命》、《必须切实关心并改善艺人的生活》,对这些年话剧电影戏曲等等部门许多有才华的演员长时间没有戏演,投闲置散;许多戏曲老艺人的生活无着,潦倒窘困等等,作了热诚的呼吁;说在一次演员座谈会上,听到好些女演员为浪费青春年华而“像孩子似的痛哭”。他说:“这样的不应该流的眼泪今天在这里那里还是有人在流着……”(《戏剧报》1956年第11期、第7期。引自《田汉文集》第16卷第185-195页)为此,他后来遭到猛烈的批判。巴金也说:“上海拥有全国最好的演员,但是这几年就没有几个能够在舞台上跟观众见面。”“演员总要演戏,不演戏就不叫演员;一个演员几年不演戏,领导上不在乎,但是对国家对演员来说,都是一个损失。”(《文汇报》1957年4月28日记者访谈。引自《巴金全集》第18卷第690-691页)可见这种现象在当时的严重和普遍。

  但是,“文革”前后,笔者曾不止一次听到过文艺界某领导对这些意见痛加怒斥:“为民请命,是封建社会对统治者斗争的做法,现在是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社会,你要请命你向谁请命?这是什么问题?……”田汉差一点被打成右派。那么像言慧珠为自己呼吁不更是反了吗?当年笔者还是个学生,在报上看到这些文章激动愤慨莫名,后来也为此作了多次检讨:听信右派言论,思想右倾。许多读者纷纷写信支持言慧珠,这就更激怒了当事者。言是个心地率直、思想单纯的人,哪里想到,响应党的号召鸣放,才讲了点实情,竟成了“右派”的罪状,由此遭到迎头痛击,朋友熟人都加入其中上纲上线口诛笔伐。反右运动后期周扬大文中说:“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是万恶之源”成了名言,言慧珠就是一个典型。她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但她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她不知怎么检讨?最后,许寅悄悄地帮她捉刀写了“深刻”检查,从幼儿时起检讨到现在,自责自辱,才算得到宽大免戴“右派”帽子。

  这次经历,对言慧珠无异是人生前所未有的最沉重的打击。但是,她的“我要演戏”是对戏剧艺术真诚热爱的呼声,在中国戏剧史上必然要留下一笔的。

  4 美的毁灭

  后来,言被安排到上海戏曲学校当副校长,基本上离开了舞台。固然,在戏校执教也是很重要的岗位。但是作为演员,她才37岁,正是艺术上成熟在舞台上可以大有作为的时期。她以前就说过,认为女演员应像男子一样,坚持在表演事业上有更大的成绩。言慧珠本来就视舞台为生命和归宿,现在却离开舞台中心被边缘化了,淡出舞台了!尽管期间有过少数几次,如访欧访港演出《游园惊梦》《墙头马上》等又一次受到观众热烈欢迎,但都是短期的临时性的,因为文化外交的政治需要,才起用了她。即使这样,有些人还悻悻地声称下不为例,不许她再有下次。60年代京戏现代戏大行其道时,她还幻想有演出机会,热诚地排演了《芦荡火种》《松骨峰》等,但还是被江青等人打压而夭折。一个演员长年累月不在舞台演出,一再受到排斥打压,投闲置散,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幸更痛苦的呢?

  言清卿说:“从她的内心来说,是不太情愿当行政领导的,她一心想演戏。”“对于她痴情的舞台艺术是拼足了她的全部心血的。”“没有戏演,没有机会上舞台,是妈妈的心之最痛。”她的学生梁谷音说:她“与戏共存亡,与艺共命运,给自己定下了人生最高目标,做个京剧之最。”言慧珠说自己迷恋舞台:“迷得让你乐而为它去死。”这么多的人众口一词,说到她的人生最大的追求就是演戏,就是艺术,就是美。

  1966年9月11日言慧珠自缢去世。

  一个星期前,9月3日凌晨,著名翻译家傅雷在被暴力抄家凌辱迫害之后,夫妇双双自尽。我觉得言慧珠的死与傅雷很有点相像。傅雷在“文革”前夕,就对朋友说:“如果再来一次1957年那样的情况,我是不准备再活的!”说明他们的死并非一时冲动。傅雷从五七年打成右派不服,翻译书稿不让出版,他就关在书斋里与书画音乐文学为伍,即使贫病交加,他也照样遨游浸淫其中,这是他保留的最后一个美的角落,现在也都给彻底摧毁了。这正是言慧珠和傅雷的共同处:一样都是美的创造者,也是美的殉道者。

  欧洲中世纪时,希腊、罗马艺术中的维纳斯也曾被视为“异教的女妖”而遭焚毁。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画家波提切利创作了《维纳斯的诞生》,一位美丽的带着几分迷惘哀怨的女神在爱琴海上升起,象征着美神的再生,把美又重新带回到人间。我想,言清卿的书和人们对言慧珠的追念似乎也正具有这样深刻的意义。

  -陈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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