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记忆
一生的记忆
又是一年清明时。阿爸,你在天堂还好吗?
真的不敢相信父亲离开我已经七年了。除了2006年我把父亲的遗物和相片编辑制作成近五十分钟的VCD光盘外,我还没写过一篇关于父亲的文章。尽管,我用画面和简单的文字叙述和表达了父亲的生平及全家人的怀念,然而,心中仍然有情未了的感觉。
想念父亲,远去的记忆飘然而来……
最早的记忆,是爸爸喜欢用下巴扎我小脸。那时我还在幼儿园,周六才能回家。一次,父亲接我回到家,让我看两扇高高的窗户中间那幅白墙。我看见上面高高的挂着一个四方小木匣子,从那里边居然传出 “达的达,达的达的达,现在小喇叭开始广播了······”的女孩声音。父亲看着我惊奇的面孔,指着它笑着说:“里边坐着一个和你一样的小妹仔,你想进去看吗?”,我瞠大眼睛看着父亲,认真地点点头:“我怎么进去呢?”。待我要爸爸抱我上去,爸爸却哈哈大笑起来,抱起我拿下巴使劲扎我脸蛋······
父亲是搞土木设计的,但是他对新事物有极大兴趣,有新的东西他总要尝试去学习运用,我记得他时常拿一小玻璃罩扣在一只眼睛上,聚精会神地摆弄手表。最有印象的,是我五、六岁时,不知爸爸从哪里弄来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摆弄了好些日子。有一天,也是周末,爸爸把我和弟弟从幼儿园接回家后,拿出那个黑咕隆咚的东西,对我们说这是能把我们放到纸片上的照相机。他把我和弟弟抱上他和妈妈的大床(我们最喜欢父母亲的大床了,那竹席子黄灿灿、滑溜溜、亮闪闪、凉咝咝的,躺在上面舒服极了,我们小孩子经常爬上去打闹、翻跟斗玩。)。爸爸说“你们在床上唱歌跳舞,我给你们照相啊”,看到我扭扭捏捏的不愿意,爸爸又从一个圆铁筒里拿出花生米哄着我说:“乖,你带着狗仔(弟弟乳名)唱歌跳舞,表演好了有花生米吃”。记得当时我和弟弟很认真地轮着表演,每演完一个节目,爸爸就高高兴兴的一手拿相机一手拿圆筒倒出香喯喯的花生米奖励我们。
爸爸还学会了制作半导体收音机。我在农村孤单冷清的知青房里知道周总理逝世的消息,就是从爸爸给我作的小收音机里听到的。
我的童年是在快乐中度过的,而我的父亲是个遗腹子,还没出生就遭到来自家族的敌意,他们希望他是个女孩,不会与他们分享家产。可是偏偏父亲一出世就是个男孩,而且还是个聪明好学勤奋的男孩。几年前我曾回到父亲出生成长的宅院,虽然岁月的侵蚀、经久失修,使它残破斑驳,但是,从那屋檐上色彩依旧艳丽的雕饰及残壁上的字画中,我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能在众目嫉恨的环境中勤奋刻苦脱颖而出,也更尊敬和想念我的阿爸了。
在四个孩子当中,我感觉爸爸最疼爱我了,当我还在农村插队时,爸爸在来信中说给我买了一只梅花牌手表,我看了真是惊讶得很,因为我从没想过要手表呀,而我姐姐和哥哥都是回城以后才有手表的。还有一件事也让我一生记忆。一般我的衣服都是妈妈或姐姐给买好做好的,我也很少跟家里提出要这要那。我在农村时也没少穿过新衣服。可是在我刚抽回城里时,爸爸就亲自带着我到商店,说要给我买一件衣服,让我自己去挑,他在一边耐心地等着。当我看上一件浅粉色的确良衬衣时,爸爸二话不说就掏钱买下来,还夸奖我说衣服很适合我。如今想起来,那种幸福甜蜜的感觉还萦绕着我。只是一想起我叛逆的婚姻曾经伤了父亲的心,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内疚。
如果说我喜欢绘画是受姐姐的影响,那么,当有人说我的字体漂亮时,我总会把这归功于爸爸。尽管我的字并不像人家夸奖的那样好,但是我的确是从爸爸那里知道到了什么是笔锋,应该怎么运笔。我最敬佩爸爸的仿宋体了,虽说搞设计的描图和字体是基本功,但是我看过很多人描的图纸上边的字体极少有像我阿爸写得那么正规那么好的,几乎跟印刷出来的一样!除了仿宋体,他还有一手很漂亮的行书和草书,哥哥的儿子从小就得到爸爸的教授,现在也写得一手漂亮的字。父亲的这手好字终于有了接班人,我想这是最能让父亲感到欣慰的了。
记得19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父亲为了让我有胆量去考美术,不但为我找实物练习写生,还主动坐上几个小时,动也不动地让我以他的脸部为写生对象。虽然后来我没考上,但是,即便是我随便的涂鸦,他也很高兴欣赏。爸爸还在世时,墙上总挂着这么一幅画:边框用包烟的那种金色锡泊纸很精致的包裹着,底色是浅棕色的硬纸板上,粘贴着一个用塑料泡沫板切割成的插花花瓶模型,模型用广告色涂上花纹和描出五彩花束,整幅画框再用透明玻璃纸罩上。其中,花瓶模型是我刚进工厂不久被抽去搞一个宣传展览时用边角废料做来玩的。拿回家后,没想到爸爸竟然给我精心的做了那个漂亮的画框挂在墙上,有了这个精彩的画框,它看上去就和一个买回的工艺品差不多。后来我结婚没住家里爸爸也没取下它,直到父亲去世后哥哥搬来和妈妈住才把它取下扫地出门。
现在,每当我画出一幅画也好,写出一篇自我得意的文章也好,或是给亲朋好友制作出还看得过去的视频光盘也好,我都会想,如果父亲在多好啊,他会有多高兴呵。亲人中只有父亲最懂得欣赏最能为我高兴了。可是,他却过早地离开了。
在父亲又一次脑血栓住进医院的最后一段日子,针对他本来就不太好的皮肤有些感染,被从敞亮的新住院大楼移至昏暗阴湿的旧病房治疗。父亲从住进医院起将近一年了,一直没有清醒过。没有感觉,没有知觉,病床于他越渐显得宽大而空洞,惟有那至老仍然炯炯有神的双眼,此时毫无目标的睁大着。一天下午,我去看他,一进门就看到仰面躺着的父亲,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窗外。我想,是不是爸爸有了比较清醒的意识?我坐在父亲身边,用手指在他眼前晃晃,他没眨眼,用手掌凑近了晃晃,还是没反应。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窗外有一半被红砖柱子摭挡,一半可以看到远处灰蓝色的天空,爸爸的目光正是牢牢地投向彼处。我把脸贴到父亲耳边:“阿爸,你是不是想出去看看啊?”望着阿爸仍然没有反应的脸,我双眼湿润了。直到现在,我还经常想着,当时阿爸心里是不是真的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是无法说、无法表现出来?
当阿爸皮肤病基本好了转回高楼病房那天,从旧病房出来,阳光下,我看到担架车上的父亲虽然目光依旧,可脸上似乎有了欢欣的感觉,气色也好了许多。正当我为父亲感到欣慰时,一天早晨我突然接到电话说,父亲去了。当我赶到医院时,父亲已被移出了病房……
没有知觉的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一年的阿爸,永远地离开了我!
其实,我知道,亲爱的阿爸只是躲在我心里,时时带我穿越时空隧道,牵着我的小手,或者坐在文化宫图书室,或者走在家乡小河沟的独木桥,或者……
我也知道,阿爸一直在天上看着我,看着我临窗描画,伏案制作,看着我所做的一切,并且高兴的笑着、鼓励着,骄傲着……
亲爱的阿爸并没有离开我,他只是在天堂和奶奶在一起,为我,为母亲,为我远在大洋彼岸的弟弟,为姐姐,为哥哥,为所有他的亲人,祈福。
我爱你,阿爸!来生,我还做您的女儿!
4/3/2009 9:55 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