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入伍
新兵入伍
一九七七年一月八日二十一时,一列军车随着一声汽笛的长鸣,徐徐开出巩县车站,沿陇海线经洛阳车站转焦枝线,在豫西的平原上向南奔驰。一节“闷罐”车厢里,坐满刚入伍的新兵,有躺,有坐,有说有笑。
我坐在铺好的草席上,上体斜靠着背包,眼睛木然地看着车厢顶部,听着车轮发出“嚓嚓”的节奏声,陷入无限的深思:离别前全家人的音容笑貌好像电影在眼前闪现,特别是娘含着泪水说道:“高山啊!在部队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俺也看不到你,啥时候都要听领导的话,叫干啥就干啥。你到部队后可快给家里来信,免得让我着急……”
“你在想啥呢,也不说一句话?” 身旁的晋宗献推了我一把,问道。
我一机灵回过神来,仓仓促促地回答道:“没…没想什么!也不知把咱们拉往啥地方,接兵的同志也不说一声。”
“急啥?愿拉到啥地方就拉到啥地方,天涯海角才美呢!那你不就能望见天边了吗?哈哈哈!”
听着晋宗献爽朗的笑声和抑制不住的喜悦,我关切地问道:“你们村今年几个去当兵的?”
宗献咧着嘴笑着说道:“几个?就咱呗!咱是羊群里出骆驼---独一峰(份)啊!谁能给咱比啊!论家庭、论长相,咱就是中啊!”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侧目向他望去,他足有一米八以上,两道粗黑的剑眉镶在炯炯有神的眼睛上方,垂直高挑的鼻粱,棱角分明的嘴唇,白净细润的肌肤,方显出宗献的英俊和强壮,真是标准的男子汉!
我心里想着,脱口说道:“ 论你这种条件,当个侦察兵正好,在敌人窝里横冲直撞,那多神气啊!”
“对了,我就是要当侦察兵,这是我最大的心愿啊!”宗献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激动地说着。他说话的声音好似男中音,气息从丹田中向上发出,很有磁性。
“哎!你们村是山区,离公社那么远,你是咋来的?”宗献好象突然想起什么转移了话题。
“特不好意思啊!欢送了两次。”我接着说道:“换上军装后在家休息了三天,村里敲锣打鼓用拖拉机把我送到了公社,说没有军列,又回到了家里。在家待了十来天,这不 ,今早又用拖拉机把我送到了公社。”
“哈哈!咱是一样 ,穿着军装在家半个月,罕见。”宗献笑着,还用手推了我一把。
我俩相互交谈着,不知不觉进入了深夜。
万里晴空,群星闪烁。一排排光秃秃的树木呼啸而过,火车风驰电掣般穿过一座座车站,畅通无阻地向前奔去。
我一点睡意也没有,闭着双眼躺在那里,听着车轮与道轨发出的轰鸣声,心潮浮想联翩……
不知行驶了多久,火车“嘎咚”一声停了下来。军官高声喊道:“大家准备好个人的行李,按顺序下车,不要乱了。”
车门打开,站台上站着两排穿军装的士兵,明亮的灯光照在他们微笑的脸上,帽子上的红星一闪一闪的,犹显英姿飒爽。
新兵们都下了车,一队队站在站台上,带队的军官清点着人数。我抬头向前望去,一块站牌高高地挂在水泥柱上,上面方方正正的写着“南阳站”。这是什么地方啊!听说南阳好远好远,怎么天不亮就走到了?我心里嘀咕着。
军官高声喊道:“同志们:下边将要登汽车,大家要遵守纪律,保证安全,不准随意上下车。听到了吗?”
“听到了。”新兵们高声答道。
“好!上车。”带队的军官挥挥手,新兵们即刻登上停在一旁的解放牌大汽车,穿过繁华的市区,冲进漆黑的夜幕之中。
汽车在一条简易的公路上颠簸着,长长的车队忽闪着灯光,像一条弯弯的巨龙左右摇摆着。车厢里,没有人说话,期盼着目的地的到来。行驶约两个时辰,一束光线从顶棚的缝隙中射了进来。
晋宗献喊叫一声:“看哎!太阳出来了。快看!快看!”
我拔开帆布一角,眯着眼向外看去。一轮圆圆的火球从东方冉冉升起,原野上一片金黄,一座座房屋分布在一片片土岗上。草房顶端烟雾飘渺,好似披上一层淡淡的薄纱。
汽车拐进有战士站岗的大门,整齐地停在广场上。待后车厢板打开,新兵们像出笼的小鸟个个来了精神。我伸伸麻木的双脚,从车上蹦下来,按顺序坐在广场上,等待着领导的训话。
一位年龄稍大的老军人拿着一张纸,站在数百人的新兵队伍前方,声如宏钟般地讲道:“同志们:欢迎大家来到部队!下边按我叫的名字,到指定的地点集合。”
老军人按预先方案逐一点名,被点的新兵背着背包走到指定的集合点。我着急的等待着呼叫我的名字,环顾四周,老乡们陆续的走开,可广场上只剩下四五十人时,仍没有听到叫我的名。我莫名其妙的等待着。
这时,另一名老军人来到队列面前,高声叫道:“郭高山”。
“有!” 我蹭地站立起来,静听着领导的指示。当看着周围的同志一一站起来时,我才知道,剩下的几十人属于新兵四连,是人数最少的新兵连。队列里晋宗献精神十足,没有一点疲惫之意,冲我点点头,好象在说:咱俩一个连队。
折腾大半晌,太阳已到正南,新兵们早就饿了,肚子里咕噜直叫,听说开饭,便一齐向食堂内拥去,紧紧的围在笼屉前,抓起四五个白生生的馒头放进自己的碗里。
我看着争先恐后的人群,也不好意思地冲上前去,当挤到笼屉前时,不料一个馒头也没有了。我忙转身向另一人群中挤去,好不容易才抓住二三个馒头,蹲在地上,就着半碗白菜,痛痛快快地吃着。
这馒头面白,发酵的,吃起来可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这么好的饭。我狼吞虎咽般吃着,三下五除二一扫而光,急忙到笼屉前去拿,可除洁白的笼布外,里面一个馒头也没有了。
我向四处张望着,寻找着多余的馒头,肚中好像刚刚填满了一点缝隙。这时,晋宗献走过来,问道:“没吃饱吧?”
“是!”我沮丧地答道。
“给!给你吃一个,你呀……”说着,他把一个馒头递了过来。
“我吃了,那你吃啥呢?还是你吃吧!”我推辞道。
宗献自豪地说道:“我都吃八个了,饱了。给你!你吃饭得学着点窍门,不然你永远吃不饱。”
学着点!学什么呢?是我吃的慢了?还是拿的少了?我心里一边想着一边吃下递过来的馒头。
屋门外,我不解地问宗献:“哎!怎么吃饭?”
宗献看了我一眼,好像说我是个白痴:“你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那好,我告诉你。”宗献诡秘且轻声地告诉了我吃饭的诀窍……
一下午练习打背包,不知不觉就到晚上开饭时间,全连新兵站在食堂前接受连长的训话:“同志们:中午吃馒头,由于不知道大家的胃口多大,导致有的没吃饱。今晚吃米饭,希望大家不要勇往直前,饭要一口一口地吃,仗要一个个地打,囫囵吞枣不利于健康。”他停顿一下,凝视一遍新兵们焦急的面孔,放声说道:“开饭!”
我一扭身便挤到笼屉前,白花花的大米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我快速打了大半碗,蹲在墙边吃起来,当后面的人们开始打第一碗饭时,我已吃完,又盛一大碗米饭,并用勺子捺了又捺。
我这次是真吃饱了,肚子鼓鼓的,心里感到十分的惬意,心满意足地走出食堂。
“哎!怎么样?这次吃饱饭了吧?”晋宗献在身后拍着我的肩膀问道。
“吃饱了,你的办法还真管用。这是从那里学来的?”我直夸他。
宗献轻飘飘的,好似一位兄长,传授着吃饭之道:“这是经验的总结。人多吃饭时,你第一碗不能打得太多,如果多了没等你打第二碗,就没有了。所以,你第一次打得少些,别人还没吃完,第二碗就可以多打些。如果还有时,你可再打第三碗。这叫‘一少、二多、三满’,懂了吧?”
“懂了!懂了!懂了!”我嘴上答应着,心中还是有些惆怅。心想:“别人吃不饱时不是跟我一样难受吗?如都这样,那将是……”我怀着矛盾的心情回到宿舍。
“嘀哒……嘀哒……嘀嘀哒……”一阵委婉的熄灯军号声,飘过寒风习习的夜空,喧闹的营区恢复了平静,成排的宿舍矗立在漆黑的夜幕间。我穿着绒衣绒裤躺在被窝里,仍想着白天吃饭时那可笑的情景,但心中对晋宗献敬佩万分:他真行,身强力壮显现出大气,睿智聪明反映出成熟,我得向他学习。
屋里连火炉也没有,冷的我直打颤,索性把被子蒙在头上,卷曲着身子。
(本文来自长篇小说《山魂》一书部分章节,作者郭高山系笔名。待续)